第五十八章
今日的宴會,是趙桓征入駐東宮以來,最熱鬧的一天。
席間推杯換盞,卻沒有人察覺到太子殿下的異常。他依舊溫潤如玉,和煦的微笑掃過幾乎每一位列席的勳貴,一些不在朝堂上的閑散宗室,每年隻有這個時候才能一睹太子的風采。
而太子卻能記得每一個人的名姓,甚至各大家族目前各自的具體情況,譬如開國侯家的長孫出生了,他特别賜了個名字;董太師的母親九十九歲了,他特别命太子詹師傅送去一道百壽圖的屏風;南安太妃的孫子今年也要參加科舉,給勳貴們入仕讀書開了個好頭……
滴水不漏,又皇恩浩蕩的。
趙桓征總是十分擅長矯飾,令京師的所有人,都能覺得他是那種謙和而溫和的明君,恩威并使地逐漸掌控着最高的權勢。
楊世延靜靜看着這一切,覺得十足好笑。
真是一個天生的皇帝材料,喜怒不形于色、好記性又道貌岸然的。
天知道他方才在後院與自己商議了好幾件棘手的邊境糾紛,對自己畢恭畢敬,哪怕他早就知道了南下微服私訪時,自己曾經派人暗殺他,也能做到審時度勢,對自己假意懷柔。
分明才在後院被自己的寵妾與巴勒奔眉來眼去而動怒,回到席間就又變得春風和煦,讓勳貴們人人滿意。
從前,楊世延以為趙桓征是自己的骨血,現在看來他倒真是像足了那位已經病入膏肓的當今聖上。
既然他不是馮孝惠生的,那麼他的生母又到底是誰呢?楊世延舉着酒杯,心思卻遊移到了宴席之外。
酒過三巡,殿下便以微醺為由,扶着額頭被姜望攙扶着,回後院去了。
太子告辭,宴會也便漸漸淡了。
皇後馮孝惠正握着楊詩瑤的手親厚給所有的勳貴們看,而整個席間,趙桓征都不曾和楊詩瑤說過一句話,現在又說走就走。
她笑語嫣然地給列席的達官顯貴、公侯王孫們賜下佳肴,讓他們繼續宴飲作樂,心中的憤懑卻日益激烈。
從前還能念及青梅竹馬的情誼,和楊詩瑤寒暄幾句。
除了後院裡藏着的那個狐狸精,還能有什麼東西讓他如此匆匆作别?趙桓征很有些酒力,這幾巡清酒更不不會讓他喝醉到需要人扶的地步。
馮孝惠忍不住去想起當初那個叫雨露的婢女,一樣出身卑賤,卻能讓帝王心悅于她。
于是馮孝惠明豔的眉目裡閃動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怒火和無奈。
徐丞相緘默不語,坐在楊世延對面的席位上,眯縫着眼睛靜靜看着席間各位貴人的舉動,皇後或者大将軍微弱的神情變化,他都洞若觀火。
隻是擡起頭四望,唯獨不見了自己的孫子徐宗源。
這臭小子又去了哪裡?
*
别了宴會喧騰的大殿,趙桓征立刻撇開了扶着他的姜望,一路疾行往秋爽園的側院走。
他步履匆匆,微醺的酒氣在這一路上散了大半,姜望和身後三五個小侍衛一路跟着,神色肅然,大氣不敢出。
宴席上趙桓征春風和煦,溫潤如玉,都是他的帝王本色,對不同的場合有不同的面孔。
隻有近臣才知道太子殿下的怒火憋了一天,這時候已經快壓抑不住了。
推開秋爽園側院的大門,趙桓征鐵青着臉色,看到正堂裡,雁翎竟然在大口屯着燒雞。
食盒是方才在宴會上,他囑咐人給雁翎送來的,料想兩個姑娘被圈禁在屋裡,熬到夜間會餓。
自然是飯菜味美,他才會想着雁翎,然而真的推門看到她吃得這樣沒心沒肺,完全沒有半點反省今日與巴勒奔眉來眼去的過失,他的怒火反而更加不可遏制了。
冷冷的薄唇擠出幾個字,對藿香和身後的奴才們下令:“你們都出去。誰也不許進來。”
藿香等人何曾見過向來溫和的太子殿下這般神色,和姜望等人腳尖嗫喏着後退出去,連關上院門的動靜都是輕之又輕。
雁翎知道他真的動了怒,雖然沒有想清楚是為了什麼。
她放下手裡的雞腿,指尖還帶着油漬,微微歎一口氣,對趙桓征道:“殿下,我手髒,想出去洗洗手。”
自從上次趙桓征吻了她,兩人單獨在一起時,也會有些親熱之舉,雁翎不想一手油抹在他那張高不可攀的臉上。
其實更不想的是——和這種已經有了未婚妻的男人親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