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一株一個人才能環抱過來的大樹,也已經燒成了漆黑嶙峋的焦炭,矗立在同樣殘破不堪的宮苑之中。
随後,趙桓征聽到了幾個女子嗚咽的啼哭,他循聲走過去,才發現已經忍不住的焦土中,其實是鳳翔宮的内殿。
幾個宮女衣服都已經燒焦了,臉上也抹上了炭色,如同荒年曠野裡的饑民般狼狽。
趙桓征隐約看出來,這幾個婢女,是楊詩瑤從将軍府時,就在身邊伺候的。
他走近,發現婢女們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圓圈,跪在地上恸哭。
而中間是一具已經燒得看不出人形的屍首。
為首年紀稍長的婢女,這時候看到了趕來的趙桓征,立刻俯身跪拜下去,哭腔很重,吸了吸淚涕,對趙桓征道:“奴婢們無能,太子妃……太子妃……”
趙桓征蹲下去,仔細辨認,始終無法确認這具屍體是楊詩瑤。
其實,是不是楊詩瑤,他此刻并不是最想确認的,他隻是希望不是另一個人。
“你們怎麼确定,這是太子妃?”
這個年長些的婢女聽到太子殿下如是問,悲痛中愣了一瞬。
他的聲線冷冽如山陰之泉,理智得根本不像是一個失去了新妻的丈夫,反而像是一個辦案的高官,隻想弄明白真相,而對那個剛剛被他娶進門的新娘,毫不在意。
“這是從屍首上拿下來的首飾,是我們小姐,不,是太子妃的……”
趙桓征有些嫌惡沒有接過來,隻是掃了一眼,那确實是楊詩瑤今日婚儀上佩戴的金項圈。
趙桓征四處走了走,沒有看到任何異樣。
他的頭腦中飛快運轉,希望能從過往的細節中找到線索,這一切忽如其來的變故,到底是有人蓄謀已久,還僅僅是一個巧合。
而雁翎的失蹤,又與楊詩瑤的殒沒有多大的聯系。
此刻,月光正明,揮灑向這一片焦炭的東宮,一切黑漆都鍍了一層銀輝。
趙桓征眸光像是被月光點亮了一般,憤怒、失落、逃避,重重複雜的心緒在心頭輪番襲來,而最後,一切沉落成為最終的感覺——失落。
他往回走,一個人回去,去往已經沒有了雁翎的秋爽園。
這一路他步履沉重,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巡視着平日他根本沒有功夫多看的角角落落,甚至喚來宮人為他點了一盞玻璃提燈,明亮如晝地四處找尋。
雖然理性告訴他,雁翎很可能是有意逃走,然而另一邊,失魂落魄的另一個自己又希望雁翎隻是被火光吓到了,此刻就躲在東宮的某個角落,不過是夜色中,會被他找到。
直到他這樣一邊走一邊找,疲憊地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了秋爽園,一下子坐到書案前,四望裡沒有雁翎的任何身影,他才勸服自己接受了這個現實。
雁翎失蹤了。
趙桓征從衣襟裡取出雁翎的那根金簪,輕輕地放置在書案上,心口卻仿佛被簪子狠狠地紮了一下。
生疼。
*
第二日,早朝因為東宮的失火而耽擱。
東宮的火情那麼嚴重,以至于京師的所有高官顯貴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
隻是無論如何,楊詩瑤的殒沒,隻能選擇密而不發。
大将軍正在前線,唯一的養女若是在這個時候死了,如何安定軍心?
況且,群臣們無人不知,太子與大将軍之間,君權與兵權之間,本就十分微妙的暗流湧動,楊大小姐入主東宮,本就是各方平衡後的結果。
然而一切都瞞不過皇後。
馮孝惠在東宮的眼線比任何勢力都多,雖然已經被趙桓征剪除了身邊幾個最核心的細作,但是太子妃被焚身亡這麼大的事,她還是第一時間知道了。
馮孝惠甚至沒有浩浩蕩蕩地帶着皇後的儀仗,而是輕車簡從的隻帶着蘭英姑姑和曹公公,換下了宮裝,微服去了東宮。
幸好東宮的人大部分都認得她的臉,于是一路放行。
“殿下何在?”她劈頭蓋臉地問正領着人繼續在京城中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雁美人的姜望。
“殿下,應該是在書房看書……”
馮孝惠二話不說,轉身就直奔秋爽園而去。
“詩瑤是真的沒了嗎?殿下怎麼還有功夫在這裡看書……”
馮孝惠來過秋爽園兩次,對這裡的布局已經很熟了,她直奔趙桓征的書房,人還沒進去,就已經開始嚷嚷了。
雖然趙桓征已經和她心生嫌隙,但到底是她從小到大帶起來的兒子,有時候她也會流露出一個母親的本性,比如現在的真實的急躁。
然而她跨入書房,卻在書案後面的座位上,看到了趙桓征一張臉色烏暗,憔悴不堪的臉。
“殿下……”馮孝惠立刻愣住,收了嗓音,緩步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