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征面色平靜地聽完了雁翎的講述,他的模樣又像是在秋爽園議事廳時的太子了,似乎聽到任何事都無法在他的臉上看到什麼波瀾。
他聽完雁翎的述說,于兒女私情上,寬了一口氣,但是于吏治上,隻是更加憂心。
雁翎質問得對,這世道不好,是上位者的過錯。
他親政的時間還是太淺,老皇帝留下的爛攤子,上有輔國大将軍大權獨攬,下有地方門閥士紳階層腐朽肮髒,内外政令都很難通達。才會有劉成舉劉成仁這樣無法無天的皂吏。
從趙桓征罰這些地方官在門口跪着,已經過了足足四五個時辰,嶺南夏日多雨,雁翎聽着窗外的蟲鳴歇了,空氣中彌漫着水氣。
她的手也陰恻恻的疼,不知道是在浣衣所落下的病,還是今天夾棍夾的。
雖然她也不太想對自己承認,趙桓征又出現在她的面前,在危難之刻再度救她,還是讓她感到無比的安心。
她隻希望趙桓征言而有信,不追究她的罪責,不強迫她跟他回去。
京師又冷又幹燥,還是嶺南讓她更親切熟悉,畢竟是從小長大的地方。
這時候姜望在外面輕輕敲門,隔着門扇對趙桓征禀告:“殿下,太醫令大人和……太子妃在院外求見。”
雁翎聞言,直接從床沿上起來,目光灼灼地看向趙桓征,求他道:“殿下,你方才說過不想追究了……”
趙桓征有些不耐煩地瞥她一眼,心道為何隻要涉及徐宗源,就能讓雁翎擔心成這樣?
趙桓征心裡嘀咕,卻也不敢表現出來。
雁翎起身從床上下來,踢上鞋子,就要推門往外走,推門的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雙手不堪用,趙桓征很有眼力見的上前,彎腰給雁翎開門。
姜望在門口瞧着這一幕,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像是雁翎的奴仆。
趙桓征卻渾然不查,和雁翎并肩往前院去。
徐宗源和楊詩瑤在這處園子花廳等待,其實頗有些焦躁。
昨夜雁翎被留在了按察使司,徐宗源就預感到大事不妙,然而自己也是這樣逃匿着的身份,沒有辦法去營救雁翎。
兩人想了很多辦法,包括雇傭高手。然而京師貴胄出了皇城根,原來能施為的地方其實很少。
直到今天兩個人在街上想法子,才聽聞了一件大事:太子殿下駕到了臨河。
而洶湧的人群把他們直接推搡到了縣城中最好的園林的大門前,看到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地方官。
見官服,識品階,徐宗源看到包括嶺南知州大人都已經跪在了那處,便明白了大半。
太子既然能罰這些地方官跪着,就說明雁翎已經得救了。
“宗郎,我們該怎麼辦?”
徐宗源想了想,最後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他決心賭一把,賭趙桓征心中的正念。
于是他牽着楊詩瑤的手,叩響了這處園子的大門。
侍者顯然不是東宮的人,而是本地的,是知州大人提前安排好的,聽徐宗源的口音是京師人,因此不敢怠慢,趕緊派人看茶,安排二人在花廳等候。
趙桓征過來的時候,看到徐宗源氣定神閑的提着三才碗在徐徐飲茶。
趙桓征到場,徐宗源和楊詩瑤立刻大拜,道一聲:“殿下……”
到底楊詩瑤還是趙桓征名義上的太子妃,就連雁翎在這一刻都覺得有些尴尬了。
然而趙桓征卻氣定神閑,像是三個人之間并沒有發生那麼多的事,僅僅是隔了幾個月沒見。
而徐宗源也氣定神閑,兩個人扯着一些閑篇,徐宗源問及徐丞相的安康,趙桓征則耐心作答。
楊詩瑤和雁翎對這兩個人感到大無語,這麼錯綜複雜的關系,兩人都揣着明白在裝。
兩個人都不想說破這些,每一句話又都是在試探着對方的心氣。
惟獨在徐宗源問及月羯在北境的戰事的時候,趙桓征微微頓了一下道:“一切都順利。”
徐宗源微微蹙眉,但是很快舒展,道:“殿下治下,國運昌隆,小小的邊釁,不足挂齒。”
趙桓征不置可否,見兩個人都很上道,才提出了自己的解決辦法:“一場東宮的大火,孤的太子妃……”
趙桓征甚至眼睛都沒有瞥一眼楊詩瑤,毫無停頓地繼續說道:“太子妃在大火中殒沒了,孤真正成了孤家寡人。想必是孤從前有些錯事,未能順應天意。所以有一件事要勞煩太醫令大人。”
徐宗源心裡已經徹底松了口氣,知道趙桓征是不打算再追究自己和楊詩瑤私奔的事情了。
徐宗源眼波掃過雁翎,充滿了感激之意。
雁翎也給他們兩個人遞過一個淺淺的微笑,意思是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