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芙……又是芙芙。”
金拂曉艱難地推開纏在自己身上的人,雖然人失憶了,蓬湖某些方面的天賦依然超群。
譬如脫衣服像多了好幾隻手。
蓬湖離開後,金拂曉做過很多光怪陸離的夢。
比如蓬湖死在某片大海,夢裡濕答答地糾纏她,說你不許再找。
要麼蓬湖忽然變成了妖怪,還不是常規精怪故事的規格,狐狸、老虎、蛇、鯉魚……這些都太普通了。
她變成會發光的燈泡,點亮的鎢絲千千萬萬,成為金拂曉不能動彈的束縛。
都說夢是現實的反應,金拂曉知道自己放不下蓬湖。
蓬湖都留下離婚協議書訣别了,似乎也無所謂金拂曉另尋他人,夢裡的糾纏更像是金拂曉不想結束的證明。
鎢絲燈泡成精也是蓬湖難得明朗的愛好體現。
除了喜歡養一些海洋生物,蓬湖格外喜歡老舊的燈泡。
金拂曉問為什麼,本來就是突然出現在港口的蓬湖迷茫地搖頭。
她從來說不出理由,口條不如伶俐的金拂曉,但也不算緘默和不會表達。
蓬湖會表達自己的需求,也能理解金拂曉的需要。
就算她忘了金拂曉長大的樣子,卻感受得到眼前人渴望。
“你是長大的芙芙。”
這個長大應該是字面意思,但此情此景,趴在自己胸口的人還親了金拂曉痕迹微消的胸口,就顯得另有其意了。
“那你想要哪一個?”
金拂曉問完,似乎覺得這樣下去也掰扯不清楚,幹脆摟住蓬湖的腰,把人往下壓,“蓬湖,你記得你和芙芙離開魚丸廠了嗎?”
似乎親吻真的能止痛,蓬湖不再因為疼痛嗚咽。
她的長發散落在彼此身上,宛如燈塔水母在水中漂浮的細小觸手,更像是如瀑的鎢絲。
“……”
她的沉默就是回答。
金拂曉又問:“那你記得你住在魚丸廠哪一号宿舍麼?”
“一号。”
“我是一号。”
她擡眼看着金拂曉。
周七像她的眼眸很純淨,成年的女人眼神無光,顯得死氣沉沉。
的确是二十歲的蓬湖,住在魚丸廠八号宿舍,霸占六張生鏽的鐵架上下床。
當年金拂曉強勢入駐,最後選擇睡在蓬湖的對床。
現在回想起那是她第一次住雙人間。
即便沒有外出務工,她在老家也沒有自己的房間,還要和母親和姐姐擠在一起。
好看到近乎妖孽的室友更像植物,每天早起吃飯、工作、午休、洗衣服、繼續工作、吃飯、睡覺……
一樣的循環,總有人會加入新鮮話題,隻有蓬湖獨來獨往。
就算是休息日,她也穿着工服,從不出去。
金拂曉甚至懷疑過蓬湖這樣的待遇,可能是關系戶。
魚丸廠是家族企業,廠長是個絡腮胡男人,總是跑外面銷售,管理廠子的是他老婆,也是老闆。
就是她在港口撿到的蓬湖,似乎還帶蓬湖去過派出所,沒有任何身份記錄。
在生意場摸爬滾打數年的女人也是媽媽,知道漂亮又沒記憶還不聰明的女孩在外邊多危險。
她問蓬湖願不願意去她廠裡工作,蓬湖說哦。
漂亮意味着晃眼,就算老闆關照,在老闆沒人的時候也會成為欺負對象。
蓬湖一開始并不在意,其他人變本加厲欺負她,又編造謊言說她和老闆有什麼關系。
新人都不許靠近她。
但時間一長,還是出了點事。
最針對蓬湖在休息日去外邊玩,被摩托車撞死了。
欺負她的群體消停了一陣,冒出一個新的頭繼續幹這樣的事。
一個星期後,新選出來的老大外出的時候又死了,說是走路吃饅頭噎死的。
這死法倒黴又戲劇,不知道從哪天開始,都推到了蓬湖晦氣上。
雖然人是在外邊死的,但都是工廠的員工,出于人道主義,也要賠償。
老闆罵罵咧咧,還找了蓬湖談話。
沿海地區靠海吃飯,出海都要拜一拜媽組,自然也信牛鬼蛇神。
老闆問蓬湖知道嗎?
女孩還是和初見那樣,眼睛無神,搖頭,懶得開口。
她做工三個月,工友死了兩個,雖然沒有直接的關系,也挺衰的。
老闆本想讓她離開,但對上這張好看的臉和沒什麼攻擊性的性格,還有因為做工時長越發流暢的胳膊線條,又把話咽了下去。
不說這丫頭名字是自己取的,長得又漂亮,她親生的女兒都長得像芒果,沒蓬湖十分之一漂亮。
算了。
也算行善積德,況且這丫頭一個人能幹好幾個的活,還吃得少。
這些都是金拂曉進廠後工友告訴她的。
最後的結果就是沒人願意和蓬湖住,傳聞變成靠近蓬湖會死。
這也算另一種孤立。
但沒有來處的蓬湖并不在意,搬去了一号宿舍,每天重複一樣的生活。
直到金拂曉闖入她的生活。
“你聽到了嗎?”
“我是一号。”
看金拂曉不說話,貼在她身上長了一張二十歲蓬湖臉的女人重複了一遍。
“知道了,一号蓬湖。”
金拂曉抓住她伸出的細長手指,問近在咫尺的這張臉,“你頭不疼了?”
“芙芙親親,就好了。”
空靈的聲音疊字後嗲嗲,五歲小孩都不會這麼說話。
金拂曉又有些心虛,像是趁着老婆失憶幹了什麼壞事。
什麼老婆。
她哼了一聲。
前妻而已。
“你不是我比她漂亮,所以不是她嗎?”
金拂曉掀開蓬湖遮住眉眼的劉海,懷疑周七的劉海也是蓬湖剪的,隻不過蓬湖的剪得有點久了,看上去沒那麼狗啃似的。
“可是你親就好了。”
女人困惑地眨眼,嘴唇試探着貼上金拂曉的鎖骨,發出啵的親吻聲。
“隻有芙芙才能讓我不痛。”
“那你把我當成芙芙。”
金拂曉有很多想問的問題,但現在有個更重要的事需要解決。
三十多歲的女人正處在激素最爆炸的時候,她拒絕那麼多完美的相親對象,辟謠一夜吃十個女保镖的傳聞,不代表她沒有欲望。
“當成……芙芙?”
“你不是說你是嗎?”
燈塔水母疊代的外貌可以選擇,當年的蓬湖感受到了族群的召喚,意味着這次的旅程也到終點了。
如果不走,她的感情也會消失,不如先做出選擇。
她離開了金拂曉,因為不知道自己的計劃能不能成功,也留下了離婚協議書。
理論上公司她們一人一半,但這些對水母來說不重要。
海底永生的物種最知道如何消磨時間,也知道什麼都是虛無的。
她不過是陪妻子玩一場人間遊戲而已。
但遊戲對她來說更像是青少年模式,族群卡了娛樂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