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聽身邊贊頌之聲,這賦應該寫得還算不錯。
他當然也沒錯過潞王眼底一閃而過的驚豔。
這也算是投其所好了。
一個金玉其外的寡恩之人,正配得上他這金玉其外的浪蕩之身。
淩解春沒有想錯,他剛剛到家,潞王府的旨意便同他一同到了淩府,擢淩解河為潞王府修撰,淩解春沒有直接授職,隻召他随兄長前去府中伴讀,這幾乎便是對外宣稱,淩家的兩位公子已然是潞王府的人了。
況且那篇賦……如果沒有意外,大概不日就會傳遍京城了。
淩解江尚未謀得一官半職,庶出的兩個弟弟卻先在潞王府謀得了差事,世家子弟走親王的路子入仕亦是晉身之途,若是親王得勢,那前途更是無可限量。
因而淩徹聽聞了,知道木已成舟,也隻來信召淩解河前去相談了整整一夜,回來便叫淩解春先去潞王府當值,尋個機會再由潞王指派到東大營,更名正言順些。
淩解河一入潞王府便被委以重任,又要将太學的功課結業,轉頭便忙得飛起,淩解春有心試探他這二哥是否也同他一樣是重生而來,淩解河卻一直再未回過侯府。
淩解春名為伴讀,實際上潞王已經成年開府多年,并無書可伴,潞王沒有開口叫他去東大營,也未如淩解河一般暫時在潞王府當值,他便依舊留在家中,過他侯府公子的清閑日子。
隻是年關漸近,人手漸緊,潞王召他的日子也漸漸多了,這日裡他剛來潞王府交差,聽說淩解河今日恰巧也在府中,便問過下人淩解河的住處,興沖沖地跑去和他這位“久别重逢”的二哥叙舊。
恰巧遇到潞王更衣準備出門,随口叫住了他:“解春,你進京這麼久,還未曾進宮請過安罷?”
淩解春知道這是叫他随潞王進宮見駕,忙一禮道:“未曾。”
潞王親自點明,這恐怕就不是普通的面聖。
此行恐怕關系到淩解春未來的仕途前程。
而前一世,他便因為太過輕浮莽撞,在禦前得了個“五陵第一人”的評價,卻未曾真正得到一官半職。
一來是因為他當時并無人引薦,二來,是因為老皇帝正在扶持楊珏,而淩家已經有了一個科舉入仕的淩解河。
這一次,卻完全不一樣了。
紫宸宮前的官道,前世的淩解春曾陪伴宣王走過無數次。
如今的宣王尚在嶺南,還未曾卷入帝都的紛争之中。
隔世雲煙,物是人非。
“我六弟回京多日,病了有大半個月,自雲州回來還未有人見過他。”沈凝霜似是無意道:“淩小公子進京的日子與他相仿,可否見過他?”
淩解春一怔,半晌才道:“未曾。”
沈凝霜連他歸京時與沈蕭辰曾同處過一處驿站都一清二楚,關注的應該不是他,而是那位早就應該死在一年之前的六皇子。
而沈蕭辰遲遲不來面聖,便是遲遲不交兵權,自然是被他這個看似雲淡風輕,實則工于心計的兄長忌憚。
他打了勝仗,旁人便忘了他這兵是出自皇城都尉府的殘軍。
他們眼中,這一支殘兵,已然是一支人見人畏的虎狼之師。
淩解春忽而懊惱他前一陣子竟然想到要向吳平要人的事,簡直要暗罵自己一聲傻子。
如果沒有合适的緣由,這皇城都尉府怕是很快就要被拆分,不可能任由一支曾同袍奮戰軍隊盤踞在帝京之中。
他想要梁洛,隻管拆分時去軍中要,沒有不得的道理。
而他竟然舍近求遠,想着去皇城都尉府求個人情。
活了兩輩子的人,隻記得用官位名爵壓人,卻忘了最基本的審時度勢。
今天不知是什麼日子,内閣數位重臣與六部尚書都在,潞王進來時諸臣剛一擡眼,潞王便向他們擺了擺手。
遙遙帶淩解春向皇帝行了一禮,宮女們搬來一個杌子,潞王坐了,淩解春斂袖立在他身側,擡眼打量了老皇帝一眼,沒想到老皇帝也在看他。
老皇帝壓了壓手示意衆臣繼續議事,似是對潞王此時前來并不意外。
那老皇帝隻是比前世淩解春最後見他之時年輕了些許,看看沈凝霜,看看他,向他勾了勾唇角。
若不是最後死得慘,淩解春或許還一直以為,老皇帝是很喜歡他的。
除了沒給過他一官半職,其他的,也算得上是破例了。
如今想來,不過都是為君者收買人心的手段罷了。
他凝神聽了片刻,知曉是在與諸臣工談論最近的衛河水患一事。
衛河本是個人工渠,溝通長河與海河,奈何十數年前長河泛濫改道,生生塞住了衛河的放河口,以至其連年泛濫不息。
前世的衛河水患綿延數年,治河數載,緻使國庫大空,卻始終未見成效,甚而水患後的蝗災、疫病又漸漸累至江淮等地,再三年後肅州大動,西南亂起,最後還是宣王北上平定西南之亂,才有了與潞王争鋒之機。
而衛河兩岸終于在十年之後決堤,倒灌長河,天下大亂。
此患與雲州之役幾乎同時發生,亦應同為大燕由盛轉衰的起點。
幾位重臣在那裡繞來繞去,講一些似是而非的囫囵話,又想推舉自己的人又怕真點了自己的人,赈災是個燙手的山芋,吃不到嘴裡心急,吃到了嘴裡又怕燙。
他們的所作所為符合為官之道,但是……又何嘗不是為這帝國的掘墓人?
可是此時,輪不到淩解春這個新任的小伴讀插話。
人聲鼎沸中,一個沒眼力的小内監匆匆進來,用不算小的聲音力壓衆臣道:“六皇子大安了,過來給陛下請安。”
方才還吵得似菜市場般的禦書房登時鴉雀無聲。
淩解春斂目,恰瞧到潞王的眉心玩味的挑了挑。
他單單挑這個時間過來,自然是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與老皇帝的打算正是不謀而合,畢竟上一世,前往衛河赈災的,便是這位潞王殿下。
可是如今,這沒死在一年前的六皇子怕是又要來插上一腳。
淩解春暗想,他倒真的是能者多勞,這是剛解決了雲州之亂,又打算去赈衛河之災?
這兩樁事若是都被他解決了,他倒真情願他争這個位子。
腳步由遠至近,衆人紛紛起身,潞王亦從杌機上站了起來,淩解春暫無功名爵位在身,隻得雙膝觸地,行了個大禮,順勢悄悄擡眼,想偷瞧瞧這位傳說中的六皇子,到底是何等絕色。
隻是這一眼,淩解春猝然直起身來,十指深深蜷進掌心,沁出血來。
明明睜大了雙眼,他卻好像看不清他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