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樣的衆說紛纭,人聲鼎沸。
沈蕭辰垂着眼坐在大殿之中,明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他卻巋然不動,像是無意中闖入了這片喧嚣,若即若離。
“殿下……”發覺無人注意這邊,淩解春方才輕聲道。
沈凝霜轉眼看他,突然擡手碰了碰他額角,意外道:“怎麼這麼多汗?”
淩解春反應遲緩,眼睜睜看到沈凝霜擡手,卻沒能避得開。
他整個人如墜幻夢,卻隻注意到沈蕭辰漠然轉開的視線。
沈蕭辰眼裡怎麼會有他,他看的分明是沈凝霜。
那他如今在他眼中,又算是什麼?
他平生少有恨悔,哪怕前世身首異處,他都不曾悔過。
但如今,他深深地懊悔他今日為何出現在這裡,為何又與沈凝霜一同出現在這裡?
淩解春不知自己是怎麼辭别沈凝霜出的宮,他擺手拒絕了潞王府的車夫,做夢一般朝前方走去。
這是一個豔陽天,明晃晃的大太陽照在百尺寬的朱雀大街上。
寂寂長街,熙熙攘攘。
饒是這皇城之中,也有青石闆鋪不盡的歧途,不知何處帶來的塵土揚起又落下。
前路役役,最易沒溺,他何嘗不是沒溺于這條條康莊大道?
淩解春茫然駐足,在他熟稔的道路上莫名迷失了方向。
“方才那個,便是你新招的伴讀?”
潞王躬身行了一禮道:“回陛下,正是。”
談過沈蕭辰的婚事,當着群臣的面,老皇帝卻旁若無人地與他述起了家長:“是哪家的公子來着?”
“是淮南侯三子,淩解春。”
老皇帝眼睛一亮:“寫賢王賦的那個?”
“回父皇,正是。”
“這模樣倒是生得好。”老皇帝笑道:“朕看這滿京城的少年裡,算得上是第一人。”
“當着六弟的面,父皇這話講得可曾違心?”沈凝霜含笑道。
一句話講出來,殿中沉寂的氣氛便散了些,甚至些年歲大的朝臣,也一同恭奉起沈蕭辰來。
沈蕭辰卻漠然轉開目光。
這話乍一聽起來無妨,實則卻不能細想。
他本來就是陛下幺子,威望不多,第一次面見朝臣,被談論起來的卻是容色。
這分明是将他往驕兒騃女的路子上引。
潞王見好就收:“父皇若是喜歡解春,不妨将他留在禦前,給個閑職罷了。”
他這個時候提起沈蕭辰,老皇帝豈能聽不出來弦外之音。
“不必了。”老皇帝擺擺手道:“正好你六弟大婚,禮部一直抽不出人手,叫他暫且到禮部幫忙去罷。”
“兒子替他謝過父皇。”
楊珏皺了皺眉,顯是并不贊同,卻也并未出聲反對。
而沈蕭辰一直靜默在一旁,仿佛事不關己一般,老皇帝又對他道:“本來想叫你去衛河,但你馬上便要大婚……”
“兒子受傷了,行不得遠路。”沈蕭辰淡聲道:“孤年紀又小,不如讓三哥去。”
老皇帝和潞王同時被他噎了一下。
老皇帝半晌才緩過神來,輕咳一聲道:“你既然身子不爽利,就不必過來請安了。”
“我病了,去不了。”當禮部拿着任令來淮南侯府時,淩解春卻如是對淩解江道。
淩解江涼涼地觑了他一眼,見淩解春當真是油鹽不進,将任令往桌子上一擲,唇邊那點溫潤的笑意終于斂盡,冷笑道:“借了我的人情,說不去便不去了?”
淩解春自知理虧,小聲嗫嚅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早該知道,潞王帶他去見駕,本就沒按什麼好心,老皇帝急于補償趙家人,淩解江還沒機會在君前露面,可不是讓他撿了個便宜。
隻是,他也沒想到自己沒去成軍中,反是被塞進了禮部。
他想不通潞王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沈凝霜向來心思深沉,且心計多用在朝堂,無心軍事,淩解春也不算意外。
如今入了秋,馬上就到年關,各項大祭在即,是禮部最忙的時候,但這些淩解春都不曾在意,他在意的,是年後二月初六,六皇子大婚。
不管他是誰,他也無法看着他去娶旁人。
更何況他娶的是北卑東悖王之女長衛郡主。
這幾乎算是變相的和親了。
他本以為今世與前世不同,卻未曾想到兜兜轉轉了一圈,盡管他父兄平安,趙無任早死,六皇子大捷,得到的最終結果卻還是一樣。
怪不得他能打赢雲州這場戰役,原來到底是借了北卑的兵。
甚至還比潞王還提早了數年之久。
定下心來思量,他不過也是一個深宮之中長大的不食人間煙火的皇子。
本質上或許與潞王并無分别。
因而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參與這場婚儀。
去了禮部,豈不是将他自己放在火上煎熬?
可惜,他如今上有父兄,不是那個可以肆意妄為的小侯爺了。
第二日一大早,淩家小公子便一大早在禮部門口候着了。
身後跟了烏泱泱一群家丁,個個底盤沉凝,一看就是軍中的好手。
唯一一個文弱書生,是就差沒拿刀架在淩解春脖子上的淩解江。
禮部尚書元久下朝回來,轎子剛進禮部所在的巷子,掀開簾子瞧了一眼,便撚着胡子道:“這排場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