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蕭辰開府那日,京都下了今冬第一場雪。
淩解春想了小半個月,他開府的時候要送些什麼好,結果到了最後也沒想出來,出門時匆匆叫青硯将他那個綠得發烏的翡翠如意帶上了。
他前前後後跟着忙了一個多月,縱使上次與沈蕭辰見面時有些不快,開府的時候也必定是要到場的,不過他不是主角,就混在随行的官員裡跟着走了個過場。
送禮是個難事,投其所好,交情沒有到那個地步;送些清玩,又略顯得寒酸。
索性拿最貴的來。
禮數到了,沈蕭辰即便要與他發作,看在禮物貴重的份上,都得稍忍一時半刻。
隻是那翡翠如意着實是大,一衆禮物都放在正堂中,它自己便獨占了一條橫案,分外惹眼。
過往賓客路過時都忍不住要看上兩眼。
看了那翡翠兩眼,自然也要看送禮的淩解春兩眼。
哪怕他今日隻披了件灰藍色的鬥篷,上面一絲花紋都無,幾與落雪無異,也遮不住他的顧盼神飛,風流刻骨。
如意惹眼,少年更惹眼。
聽說這少年是潞王的伴讀,投向他的目光又變得七分同情,三分古怪起來。
淩解春有些後悔。
他本意不是想讓沈蕭辰再注意到自己的。
隻是他縱使是想藏,也根本藏不住。
施繼園拖着肥軀費力地擠過人群,湊到他身邊,小聲道:“我怕是要出京了。”
淩解春一驚,也跟着他低聲問:“我怎麼沒聽到一點風聲。”
施繼園擡指在噓了一聲,幾乎湊到淩解春耳邊道:“這甯王府,修的并沒有讓甯王很滿意。”
淩解春恍然大悟,心道這六殿下剛剛開府,在朝中也沒有多少人脈,調個人也不容易,竟還需這許多周折,對自己要不要開口問沈蕭辰要梁洛這事又起了些動搖之心。
他好不容易将皇城都尉府兵握到手中,淩解春便要調人去京畿東大營,是不是有些為難沈蕭辰了?
但梁洛的事還不急,他問施繼園道:“去哪裡有着落麼?”
“雲州奉安縣。”施繼園道:“趙大人就死在那。”
沈蕭辰确實說過有一樁官司要他來斷,難道竟是這事?淩解春訝然道:“趙大人之死有蹊跷?”
施繼園自信道:“我去了,自然便清楚了。”
好大的口氣,但他難得如此意氣風發,淩解春自然不會磋他的銳氣:“若是施兄當真查明了真相,我代我大兄謝謝你。”
施繼園被肥肉擠成一條縫的眼睛瞥了淩解春一眼,冷哼一聲道:“這事八成是北卑人幹的,就算查實了真相也難以抓到兇手,謝便不必了。”
看來沈蕭辰已經向施繼園透露了當地的一些實情,他方才如此言之鑿鑿,況且殺害趙無任的人對于沈蕭辰來講似友非敵,就算查出此方勢力,沈蕭辰在與北卑聯姻的背景下,怕是都不會為了趙無任對對方發難。
但趙無任到底還是淩解春名義上的“外公”,他好歹也還為他披麻帶孝了好些日子,淩解春親親熱熱地對施繼園道:“就算不能将兇手繩之于法,但知道是誰動了手和不明真相,自然還是查得清楚明白為好。”
“況且推理斷案,差之毫厘謬之千裡。”淩解春提點他道:“不可輕易妄下斷言。”
若太子一案當真是沈蕭辰所為,施繼園也确實是差之毫厘了。
“淩兄所言不錯。”施繼園若有所思道:“不過怕是你外祖家那邊查得比我更快。”
趙家畢竟也是把持三法司的三大家族之一,趙無任這樣一位重量級人物的死亡自然不能等閑視之,早就派出了精于斷獄刑名的子弟前往雲州,如今恐怕已在奉安縣蟄伏許久了,施繼園此行,怕也是困難重重。
他自己倒是樂天得很:“六殿下道這事查得出也好,查不出也好,沒什麼打緊,隻是京都子弟出京不易,況且這又是邊關,我去了,自然有我一展身手的時候。”
聞言,淩解春倒替他愁了起來:“奉安縣是個下縣罷。”
“啊……”施繼園臉上的向往褪了些許:“……确實……”
“但它是邊城,官俸比照富庶上縣。”施繼園強調道。
這就有些虛張聲勢了,一般的邊城為邊防計,大都破格提級,若不是窮得離譜,怎麼可能還是個下縣。
“聽起來确實很苦。”淩解春為他掬了一把同情淚:“你平日裡若是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盡管寫信給我,我給你寄。”
“若是實在受不住了,求求我們這位六殿下,再調回來……應該……也不難罷。”
自古出京容易入京難,雖說雷霆雨露,不過是為君者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