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沈蕭辰飲了一杯熱茶驅寒,不置可否。
“臣是在同淩大人講,臣自幼酷愛決獄,希望有機會能外放州縣,不負幼時所學。”
淩解春話已出口,面對這位六殿下,施繼園反而沉穩多了。
反倒是淩解春自己,面對這張與望秋相似的臉,總是心煩意亂,進退無據。
“施大人有如此才能,孤這裡倒真有一樁官司要斷。”沈蕭辰放下杯子,用食指輕輕摩挲着,半晌才道:“京官下放州縣,等同貶斥,施卿可是真的想好了?”
這言下之意,竟是應承了?
施繼園“撲通”一聲又跪在地上,激動道:“求殿下成全!”
沈蕭辰親自斟了一杯茶給施繼園,含笑道:“應當是孤……謝施卿才是。”
淩解春随沈蕭辰出了府,施繼園卻被留在府中。
淩解春自是有些憤憤不平,這是什麼意思?方才他們君臣二人留在房中烤着火、喝着熱茶,相談甚歡,讓他一個人留在外面寒風瑟瑟,吹了個透心涼。如今這個送六殿下回宮的差使又落到了他的頭上,誰知道這位風一吹就倒的六殿下舊傷到底愈未愈,舊病到底好未好,回去會不會舊傷複作舊病複發?
然後,再被老皇帝怪罪到他頭上?
淩解春被西北風吹出了一肚子的怨氣,卻又不敢發,隻能低聲下氣道:“深秋天寒,殿下還是上車罷。”
“沒那麼嬌氣。”沈蕭辰顧左右而言他道:“不過是受了點小傷,最近才接連生病。”
“您的腿受不得寒。”曹俨毫不客氣道。
“……”
沈蕭辰暗自瞪了曹俨一眼。
“……那您還是早些回宮歇息罷。”淩解春忙道。
真是懂事,不愧為六殿下的大伴。
曹俨很快便不懂事了:“殿下還未曾用膳。可要在宮外用過膳再回去?”
“……”
真當我是個沒脾氣的?
淩解春頓覺不快,咬牙道:“那便請殿下移步前街功德林,吃口素齋再回宮不遲。”
聽說你不吃素?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吃不吃素。
果真,曹俨欲言又止,被沈蕭辰打斷道:“走罷,偶爾吃吃也無妨。”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
淩解春看着他背影咬牙切齒,索性也跟着上了車。
你不仁便休怪我不義,你既看不出我婉拒,我就當你不跟我客氣了。
淩解春理直氣壯地上了車,沈蕭辰果真也未曾追究,反而将桌上果盤向他那邊推了推,歉然道:“方才與施卿聊得投機,慢待淩大人了。”
人家六皇子都如此低聲下氣了,淩解春也不是不識擡舉的,立刻緩聲道:“無妨,是臣應該做的。”
“那客随主便,這頓飯就由我來請淩大人罷。”沈蕭辰坦然道。
淩解春知曉他的意思是公主府不日便是他甯王府,自然他甯王是主,他是客。
他剛想回應,擡眸間沈蕭辰卻避開了他的目光,很快又落回到他身上,溫溫涼涼地看着他。
總是這樣,便顯得有些刻意了。
講實話,沈蕭辰長得這個樣子,這樣子看人并不會讓人覺得讨厭,但淩解春在他和煦的目光下并不覺得如沐春風,他無端覺得自己被探究、被窺視,那感覺令人不快。
哪怕他比淩解春還要小上數月,可那目光裡審視的意味,讓淩解春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一名赤。裸的嬰孩。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是天家人,為君,我是臣,自然悉聽尊便。”
這話着實有些冒犯,一時間車内無話,隻餘車輪碾地,沉悶的聲音有節奏地響起。
淩解春擡着頭,認認真真地對沈蕭辰道:“我即是潞王府的人,殿下怎麼防着我都是應該的。”
重生一世,有些事情淩解春比前世看得還要清楚明白。
太子薨後,老皇帝自始至終屬意的都是潞王,因此潞王才敢肆無忌憚地結交群臣,發展門客。
老皇帝是默許的。
如此也才會将關于沈蕭辰的差使交給淩解春,多次讓身為潞王伴讀的淩解春關照沈蕭辰。
他是希望沈蕭辰能夠依附于沈凝霜。
前世裡,是宣王的人望功勳令他有些矛盾猶疑。
那遲疑并非是想要更改心意,而更多的是對這個兒子功高震主的恐懼。
于老皇帝而言,宣王是潞王登上儲君之位的阻力,而非對手。
而他們,還真的以為可以憑借那人望與功勳争上一争。
這一次,淩解春不指望他們兄弟能夠戮力同心,但至少……他希望沈蕭辰和宣王,都能平安。
隻要他們不與沈凝霜争這個位子,以沈凝霜的沽名釣譽之心,想來也不會将他們趕盡殺絕。
他不知沈蕭辰性情如何,唯有苦口婆心來勸。
沈蕭辰緘默不語,略有些少年俊秀的眉尖卻慢慢攢緊了,有了些許近乎成人的淩厲的線條,嘴角也緊緊地抿了起來,不愉都寫在了臉上。
淩解春松了一口氣,看他現在這個樣子,真的還是個孩子啊,喜怒都寫在臉上,還不懂得沉心靜氣,不形于色。
那這一課,便由他來教他罷。
他早晚要懂的。
他想去争那個位子,注定要比别人還要艱難許多。
在他這裡吃虧,總比去旁人那裡吃虧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