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今日才發現,他這個人還是有些執念。
比如過年的時候,還想要一家人在一起,團團圓圓地吃上一餐飯。
可是一直等到月上中天,淩解江也未曾回來。
飯菜熱過一輪又一輪,他饑腸辘辘卻又百無聊賴地拿着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花梨桌上的紋路,心想還不如在自己房裡和青硯梁洛熱熱鬧鬧地吃頓尋常晚飯呢。
淩解江回來時,遠遠地看到正堂上燃了燈,滿滿開了一桌的席,卻隻有淩解春一個人坐在那裡,無聊地摳着釉上彩酒杯上的金線。
少年聽到聲響擡起頭來,眼睛一下子便亮了,空曠的庭院都被他點亮,又滿滿地盛出笑意來,起身喚道:“大哥!”
淩解江的目光頓時複雜起來。
換了衣服坐在正堂上,下人們已經将飯菜又熱了一輪,淩解江歉然道:“今日有兩位回原籍準備鄉試的朋友歸京,小聚了一下,回來遲了。”
淩解春臉上的笑意淡了些,他垂着眼睛看淩解江親手給他斟滿了一杯酒,輕輕撞了一下道:“給小弟賠罪了。”
“兄長。”淩解春擡首,認真問道:“你真的打算去考科舉麼?”
淩解江愣了一下,放下酒杯,正視着淩解春的目光道:“是。”
“可是……”
“可是世家勢大,親王結黨,科舉沒有出路。”淩解江接口道。
“你……”淩解春登時瞪大了雙眼。
淩解江沖他笑了一笑道:“不好走的路,就不應去走了麼?”
淩解春張了張嘴,突然無言以對。
他也走過一條不易走的路,他後悔過麼?
沒有,活到末路,他也隻後悔自己沒敢去愛過他真愛的那個人。
淩解江指尖輕扣酒盞,從容道:“世家不屑科舉,科舉不容世家,如此泾渭分明,本來就不是長治久安之策。”
“總要有人去開這個頭。”
“有人去走過了,才知道這條路到底走不走得通。”淩解江道。
是啊,可是……
“你哥我怕什麼啊?”淩解江伸指敲了敲淩解春的腦袋,“我就算是終身碌碌,我也還有個爵位可以繼承,再不濟……”
他聲音裡帶了點笑意道:“……我還有兩個有出息的弟弟。”
淩解春愣了一下,臉刷地一下紅了。
他自重生歸來,一意鑽營苟且,自以為洞明世事,卻不想自己所行所為,其實全都落在這位長兄眼裡。
淩解春不能不動容。
他隻是在想該如何活下去,而淩解江卻在想,怎麼才能活得有意義。
就算失敗了又如何?誰這一生,不在拼命試錯,試圖尋到一條真正正确的道路。
前世的淩解春為理想獻身,而今生的淩解春活得庸庸碌碌,成了一個俗人。
他有些慚愧。
怪不得他大哥看不起他,就連他自己,都開始看不起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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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日要去楊相家拜年,晚上可能會應酬到很晚。”
初一一早用過早飯,淩解江對淩解春溫聲道。
“我知道了。”淩解春愣了一下道。
這還是淩解江第一次在出門前對自己交待去向。
淩解江嘴上說着走,人卻并未起身,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擡眼問淩解春:“一起?”
淩解春一怔。
這還是第一次,他大哥主動對他示好。
“你還小,多看看,未必是壞事。”淩解江沉吟了片刻,鄭重道:“不要這麼早就把路走絕。”
淩解春心上複雜,沉吟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道:“好。”
這事若是讓潞王知道了,不曉得會怎麼想,但淩解江其實講的不錯,不妨多看看,看看這棋局上的勢力,是如何的此消彼長。
看看,它們是如何入局、如何出局。
看看,還有沒有破局的路。
來楊珏府上拜年的多是些下層官員,令人意外的是,沈蕭辰居然也在。
隻不過,他身着朝服,是來代天子賞賜一幹重臣的。
“甯王殿下。”
長兄在此,自然是淩解江帶着淩解春見禮。
“好久不見。”淩解江直起身來,對沈蕭辰道:“希望甯王殿下還記得當初答應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