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廊間,他親手扶淩解江起身,卻對他身後的淩解春視而不見。
淩解春不以為意,見楊珏帶着淩解江走向内堂的方向,想必有事要詳談,便在後面遙遙施了一禮告退。
他急匆匆向楊府外走去,心道沈蕭辰不知會不會走遠。
身後似乎有人喚他名字,他也隻是匆匆回身打了聲招呼,連那人的臉都沒看清楚。
他氣喘籲籲地出了門,甯王府的車駕早消失在了長街盡頭。
他扶膝張着嘴呼了口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升騰起一片白霧,眼前猝然間模糊。
冰冷的水汽刺得他雙眼生疼。
他慢吞吞地向博望巷的方向走去,在長街的盡頭由北折向東。
腳步卻不由得一頓。
甯王府的車駕就停在拐角處。
車簾掀開,沈蕭辰危坐在車中,他自明處看去,神色亦隐在暗處不可見。
難道是在等他?
淩解春不敢做此猜想,走到馬車前,擡手一揖道:“甯王殿下。”
“上車。”沈蕭辰淡聲道。
上一次在這馬車中,發生的事情可并不愉快,淩解春遲疑了一下,扶着身邊甯王府侍衛的手腕踏上了馬車。
他有些心不在焉,一腳竟然踩到自己的衣擺,手上用力握住了那人手腕,好險穩住身形。
餘光卻瞥見沈蕭辰似乎動了一下,仿佛也要站起來扶他。
大概是他的錯覺。
他回身對那年輕的侍衛笑了一下,再擡首時,沈蕭辰依然正襟危坐在那處,玄色朝服一絲不亂,衣襟上的金龍張牙舞爪,面上帶着與沈蕭辰臉上相似的愠怒之意。
“你待人向來如此麼?”沈蕭辰冷聲道。
這是何意?
淩解春不解。
他甚至不知自己哪裡惹惱了這尊大佛。
畢竟是大年初一,他不想将這不愉快蔓延下去,決定避而不談:“去哪裡?”
“去功德林。”
沈蕭辰不答,他的侍衛替他答道。
“怎麼想吃素齋?”淩解春奇怪道。
他與沈蕭辰這些日子裡沒少相約外食,知曉這位甯王殿下無肉不歡,因而有此一問。
“突然想吃素而已。”沈蕭辰冷聲道。
甯王殿下既如此道,淩解春自然無異議。
兩人在功德林中坐定,等菜的功夫,淩解江那些話依然還在淩解春腦子裡轉。
天寒地凍,店家先端上來的是一盞熱湯。
淩解春動手替沈蕭辰盛了一碗,遞給他道:“你想當太子麼。”
沈蕭辰接着碗愣了一下。
他看着淩解春,眸中第一次出現了可以稱之為“迷茫”的神色。
他仿佛不能理解一再與他強調自己是潞王幕僚的淩解春,為何會直白地問自己這個問題。
他手上還捧着那粗瓷碗,又多了一分的可憐可愛。
像一個無知的孩子,喜歡的東西就要搶到手,根本不管不顧,自己到底有沒有那般實力。
淩解春莫名心軟,直視着他眼睛,坦然重複了一遍:“你同潞王争,是想當太子麼?”
他覺得,他們雖然不能做君臣,但還算得上是朋友。
就像淩解江對他有不忍一般,他亦不想看他……萬劫不複。
“有人不想麼?”沈蕭辰的表情很快又恢複平靜,漠然道。
畢竟是大年初一,店裡隻有他們一桌客人。
不知他為何要來吃素齋,興緻卻并不算高。
在他提了潞王後,興緻更不高了。
但他依然很認真,低頭認真地啜了一口湯。
他不似在鑒賞或是挑剔什麼,單純隻是在體會。
就像是……來都來了,不去嘗試一下麼?
淩解春直覺這位甯王殿下,看待這世事的方式與角度,與自己、與其他人截然不同。
他想去争那個位子,也僅僅是為了體會這世間百味麼?
若隻是單純的想去經曆一次而已,他考慮過将要付出的代價麼?
“你争不過潞王殿下的。”淩解春嚴肅道。
沈蕭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低頭盯着湯裡飄蕩的幾棵翠綠的青菜葉子,仿佛要将它們看穿。
“陛下早就屬意潞王殿下。”淩解春道:“你不要……”
面對着沈蕭辰突然壓下的漆黑睫羽,他突然有些不忍心再講下去。
沈蕭辰卻阖了阖眼,擡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沈凝霜提請趙無任率皇城都尉府兵去雲州議和,我請了聖命随他一同前去,卻在代州帶着皇城都尉府兵轉道朔州去借兵,間接導緻了趙無任死在雲州。”
從來未曾聽過沈蕭辰講出這麼長的一段話,況且又是信息量如此巨大的一段話,淩解春驚得呆了。
四目相對,一時間都忘了移開。
一個風平浪靜,一個驚濤拍岸。
沈蕭辰淡定道:“你猜,沈凝霜日後若是登基,會不會容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