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一直琢磨着沈蕭辰成婚時他要送什麼賀禮,結果,同上次一樣,到了最後也沒想出來。
這日也實在想不出能送的,幹脆叫青硯将那對紅得發黑的瑪瑙燈包了起來。
好歹成雙成對,寓意算好的。
“是我直接以公子的名義送到隔壁,還是公子帶到鴻胪寺去?”青硯問。
“直接送到隔壁罷。”淩解春悻悻道。
沈蕭辰畢竟是皇子,對他這樣的人來講,禮物的價值權看送禮之人是誰。
而當面送他禮物的話……想到這個畫面淩解春便覺得别扭。
他與沈蕭辰這樣的關系,委實不适合應對這樣的場面。
淩徹說的對,一開始就應該離沈蕭辰遠一些,他們兩個遇到了,隻會兩敗俱傷。
他現在一阖上眼,便能夢到明鏡台上的望秋擡起頭來,變做了沈蕭辰的臉。
眼下沒有了那顆紅豔欲滴的淚痣,刀疤猙獰着要将淩解春吞噬。
一遍又一遍,無端驚了他的夜夢。
再一掙眼,也便沒了睡意。
又是一夜未曾阖眼,淩解春一大早就出了門,生怕遇到要出門迎親的沈蕭辰。
路過往日湯餅鋪子的地方,淩解春恍然想到,他家似乎從年前關張之後,就再未開過。
許是他時運不濟,怕什麼來什麼,淩解春堪堪路過甯王府,正門已開,前往鴻胪寺迎親的隊伍已經整裝待發。
按禮,他需下馬恭侍,待沈蕭辰的車隊出發後才能跟上去。
隻是他自門外窺見府中喜設,在冬日寒肅的清晨中融融一派暖意。
心底那點酸澀便也壓也壓不住。
索性當自己今日公務在身,不管不顧地沖了過去。
哪有天沒亮便出門迎親的,就那麼想成這個親麼,淩解春咬着牙想。
其實他的理智早已告訴他,不是這樣的。
長衛郡主隻身來到京城,但畢竟是和親,六禮齊備,沈蕭辰理應更為重視。
可是事實上從納采、問名、納吉、納征乃至請期之禮,二人都未曾露面,全程交由禮部操辦。
唯一的一次會面,是在淩解春的暗示下,上元夜衆目睽睽的那一面。
他還記得那日慕容環看向沈蕭辰的目光——那目光太過平定,不似一個懷春的女子看向她心儀的愛人。
想來也是,她足足年長沈蕭辰六歲,北卑多少豪爽男兒,她都未曾着過眼,何以會看上一個深宮中嬌養大的陰柔皇子?
這樁婚事處處透露着無可奈何,要的,也隻是最後合牒的那一刻。
身為帝王幼子的甯王殿下,急于靠這樁婚事,在這波谲雲詭的帝京之中占上一席之地。
隻有今日這親迎之禮,他們二人卻無論如何也推脫不了了。
淩解春到達鴻胪寺時,禮部已經一切準備停當。
整個鴻胪寺也依了規矩批紅挂綠,一派喜氣,可惜天公不曾作美,這個冬日比往年冷得多,也長得多,至今二月中,帝京依然地凍天寒,還未曾見一絲綠意。
布置得再喜慶,也顯得有些蕭瑟了。
然而淩解春很快醒悟過來,覺得蕭瑟,大概隻是他的心境使然。
沈蕭辰身為皇子,娶的又是北卑的郡主,數萬大軍随行,現在無人敢怠慢于他。
這鴻胪寺中所布置的,已然是竭盡所能,遠超規制了。
沈蕭辰畢竟就在淩解春身後不遠出的門,淩解春到了不多時,沈蕭辰便也到了。
他一走進鴻胪寺,整個官廨内大小官員都屏住了呼吸。
他真的很适合紅色。
少年本就容色無雙,大紅的婚服似日光一般,将那傾城的容色再次明晃晃地召示天下。
攝人心魄。
自那日不歡而散後,淩解春已經月餘未曾見過他。他阖了阖眼,依然不敢直視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這一病之下,他還是瘦弱了許多,婚服在他身上尚有餘裕,束帶環住腰身,更襯得他腰細腿長。
那截細腰的觸感還留在淩解春身上,讓他沖動地想知道這具身體的餘溫,是否還是那般冰冷。
他拼盡全力都不曾捂暖。
可是,他告誡自己道,再也不能了。
不能看,更不能想。
可是,他心中依然鈍痛。
哪怕他不是望秋,他也不能對他這樣兒戲自己的婚事視而不見。
他和望秋一樣,還沒有看清那個人,還沒有讀懂自己的真心,就将自己的終身草率交了出去。
他長成這個樣子,誰人會不為他傾心。
如果望秋遇到的不是淩解春,他是否也不會青燈黃卷,了此殘生。
如果沈蕭辰……
元久在他身邊輕咳了一聲。
淩解春如夢方醒,連忙退到元久身後,跟着他一同給沈蕭辰見了禮。
面對沈蕭辰,他還是特别容易失态。
都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有什麼好替他可惜的。
淩解春暗暗提醒自己,他現在面前面對的不是望秋。他是六皇子,是甯王,是長衛郡主的夫君,萬萬不可再行差踏錯了。
不會有人再縱容自己,也不會有人再默默等了自己二十年。
而沈蕭辰過過往那個淩解春的些微愧疚之意,怕也早在這些日子的唐突與失禮中消磨殆盡。
他選擇壓注自己的婚姻,便應該有所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