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之。
“未教,不足與為禮。”
辭過百官,跪過奠雁,淩解春便被送上了辂車。
沈蕭辰在車前凝立,與他執手片刻,方才放開他,轉身上馬。
這一刻落在旁人眼中,着實有些暧昧。
衆人不約而同,都想到上元夜的那一刻。
回想方才新娘儀态,心道這長衛郡主,果真好爽朗女子。
可是知情人如元久和喬正德等人,眼睛都直了。
可是隻有他二人知道,沈蕭辰是用那紅綢,在淩解春腕間打了個死結。
淩解春擡着手任由他施為。
縱使不綁着他,他也無處可逃。
可是他要綁了他才心安,那任他綁一綁也好。
紅綢的另一端徹底放開,淩解春怅然若失。
辂車走了他最熟稔的一條路線。
近些時日,他幾乎每日都要往返鴻胪寺與博望巷,卻從來不覺得這條路有這樣漫長,長得仿佛永遠走不到盡頭。
一面擔心路上有什麼變故,一面又在想——
想今日過後,他要與沈蕭辰如何相處,又要如何應付潞王?
心上的念頭紛紛如一團亂麻。
而他隻能被禁锢在辂車的方寸之間。
再漫長的路也終于有了盡頭。
辂車慢了下來,緩緩停在了甯王府外。
進了甯王府,今日之事便算是成功了一半,淩解春長出了一口氣。
沈蕭辰立在車側,向他伸出一隻手。
那隻手出現在喜帕下,尤為的修長白皙。
那是養尊處優的一隻手,指骨勁韌,隻有指尖留有執筆的薄繭,與望秋那鎮日撚香的粗糙手心截然不同。
未經過世事磋磨的一隻手。
他如夢方醒。
他方明了他錯了。
哪怕出自一個娘胎,哪怕出生隻相差分秒,哪怕生得一模一樣,他和望秋,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沒有被親生父母丢棄,沒有受過肢體殘缺的苦楚,沒有一個人艱難在佛寺中長大。
他沒有碾過香,沒有去過塵,沒有靜待香成的那一刻。
沒有那些經曆的,都無以成望秋。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将他當作望秋的替身?
那隻手得不到回應,不耐煩地抓住他的手。
他想躲,手卻被绶巾死死纏住,無處可躲。
他的手第一次與他交握。
觸手溫涼,卻燙得淩解春微微一縮。
繼爾又被攥緊,掌心被捏了捏,仿佛是一個警告。
淩解春卻有些怔然。
他心上掠過千百種念頭,卻沒有絲毫掙紮,任他解開绶帶,默默地被沈蕭辰牽着進了門。
明明是他再熟悉不過的路,他卻隻看得到腳下紅毯,随着亦步亦行,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每一步所踏都無比的熟悉,卻又無比的陌生。
就如身邊的這個人。
一拜天地。
拜明鏡台上下,鏡花水月裡的人間。
二拜高堂。
拜他與望秋,皆不曾在場的高堂。
三拜……
淩解春卻遲遲拜不下去。
他不能向沈蕭辰折腰。
他如何對得起望秋,如何對得起自己?
沈蕭辰的手卻無聲地撫上他的肩膀,自蓋頭下覆上他的脖頸間,用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在淩解春耳畔漫不經心道:“你在想誰。”
宛若交頸。
那隻并無多少力度的手輕輕将他的脖頸向下壓。
這一拜後,他與望秋再無可能。
連念着他,都仿佛是一種亵渎。
淩解春拜下去時,腦海中一片空白。
紛亂的思緒收作一線,他忽而開始慶幸,慶幸今生的望秋并未與他相識過。
他們沒有過淵聲巷的日日夜夜,沒有曆過佛前明鏡殿前花。
他們沒有在佛前接過吻、破過戒。
未曾一同體會過這人世至高至誠的歡娛。
沒能一同點燃過千盞長明燈,也沒能一起焚過萬般香。
未曾一同流連過秦淮十裡煙波,更未曾共賞過江南無限春光。
他沒有被淩解春拉進過這萬丈紅塵。
如果他必然要被送至寺中,他依舊可以做他清冷沉靜的小和尚。
他是淩解春心底虔誠供奉于佛前的火光缭亂,如今終于熄滅。
水無定,花有盡。
是非拂面塵。
這世間碧落黃泉,他與他永世不必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