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完了禮,再沒可以推脫的餘地,元久在曹俨抵在他頸間的刀刃下親書了玉牒,叫陳是帶着前去宗人府合牒。
接下來便是請入内室了。
這合卺酒自然不必再喝,沈蕭辰卻親手斟了滿滿一杯酒,遞與淩解春。
淩解春不疑有他,接過來一飲而盡。
“淩公子倒是不怕酒裡有毒。”沈蕭辰端坐在桌前,上下打量着他道。
他語氣平平,淩解春卻似從中聽出萬般情緒來。
不知是在怪淩解春方才揣測他會食言,還是挖苦他這麼容易就落了他的圈套。
“出嫁從……”淩解春沒料到這解藥的藥效竟如此之快,舌頭打了個結,改口道:“君要臣死,臣自當萬死不辭。”
元久在一旁撚着胡子笑着道:“看來解春今日,當真是得償所願了。”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縱使心上已經轉過千百種念頭,此時的元久在他們面前,還是一個溫煦和藹的老臣長輩而已。
适時調侃幾句,當不得真。
他當然不信淩解春什麼一見傾心的胡言亂語,隻當他是險中求生,安撫沈蕭辰的手段。
可是淩解春卻知曉,這其中暗藏了幾分真心。
“元大人可是餓了?”沈蕭辰突然溫聲細語道。
元久的臉色未變,冷汗卻自額角慢慢沁了出來。
他确實跟着他們忙了一日,到現在都未曾進食。
但是這是喜宴還是斷頭飯,端在沈蕭辰一念之間。
但這個時候,由不得他說不。
“……是。”元久顫聲道:“老臣……多謝殿下記挂。”
淩解春沒他那麼好的涵養和定力,猛然轉身,頭上珠翠铮然作響。
沈蕭辰不為所動,靜靜地看了元久半晌,招來府中下人,低頭吩咐了幾句。
淩解春攥着手上的喜帕,一時間思緒萬千。
他盯着沈蕭辰身後的曹俨,認真開始估量自己到底有幾分勝算。
他這人枉活了兩世,依然年少輕狂,意氣用事,看不得旁人枉死在自己面前。
沈蕭辰負手坐在桌前,姿态閑适,并無意解釋。
不過須臾功夫,甯王府的雜役便将飯菜端了上來,一桌魚肉菜飯,并無一樣面食。
淩解春與元久齊齊松了一口氣,連聲道謝。
這片刻功夫,淩解春卻仿佛前世跪在明鏡台上,走過了一生那樣漫長,看向沈蕭辰的目光,也不由得含着劫後餘生的輝光。
“淩大人也一起罷。”沈蕭辰側頭看向他,閑閑道。
順手買包子的地方沒了,淩解春也是結結實實餓了整整一日,此時早顧不得矜持,得了沈蕭辰的話,便連忙舉筷向離他最近的酒醉蝦伸去。
他直接揀了整蝦丢到嘴裡舌動去殼,無意中對上沈蕭辰沉凝的眉眼,卻仿佛有笑意在其中一閃而過,倏爾醍醐灌頂:
他明知道自己開口會讓他們誤會,卻還是語焉不詳地講了出來。
他就是故意的。
這個人其實很小氣。
睚眦必報。
淩解春有些無語。
好歹也是位皇子親王,怎麼會這麼小心眼啊。
還要欺負元久這樣的老人家來報複他。
真是孩子脾氣。
幼稚。
他覺得他天真懵懂時,沈蕭辰暴露他心機深沉。
他自覺看透這個人狼子野心的時候,他又任性得宛如稚童。
這人還真是陰晴不定。
酒飽飯足,淩解春還沒真正松下一口氣來。曹俨出去聽過通傳的小太監過來傳話後,又進來一臉為難地道:“殿下。”
沈蕭辰微微颔首。
他看了一眼淩解春繼續道:“諸王妃和公主們侯在祠堂外,說要同甯王妃一同給紀妃娘娘進柱香。”
沈蕭辰開府封王,太子和皇後業已不在,宮中無人壓制,已故的紀宮人也終于有機會進了位份,可以稱一聲紀妃了。
這也算是個不成文的規矩,進宮謝禮免了,可紀妃的牌位已經被沈蕭辰請了過來,就沒有不拜的道理。
淩解春一愣,擦手的帕子在手上攢成一團。
說不緊張是假的。
整個婚儀都是在禮部的主持下進行,雖然莊嚴肅穆,卻又多了一份踩在雲端的不實感。而如今他要去拜會的——卻是沈蕭辰與望秋的母親。
她雖然亡故多年,但淩解春深覺她若是在天有靈,面對兩世分别招惹了自己兩個兒子的淩解春,泉下怕是不得安息。
更何況在京的親王妃中還有沈凝霜的妻子、和見過他的沈莺時。
“你跟她們講……”沈蕭辰看了淩解春一眼,頓了一下道:“用過飯,我和甯王妃一起。”
他盯着他叫甯王妃,聽得淩解春心尖一顫。
“你若是不願,可以更衣換我府中的女眷過來。”沈蕭辰沉聲對兀自緊張的淩解春道。
“不必。”他對沈蕭辰勉強提了提唇角:“我去。”
一出戲已經唱到終章,何必再惹是非。
“重新挽下頭發罷。”沈蕭辰妥協道。
沈蕭辰府中的女官進來伺候他,準備重新給他挽發,沈蕭辰卻是先去外堂應酬。
那女官有些年紀,沉穩道:“娘娘移步。”
這個稱呼叫得淩解春有些别扭,卻沖淡了些緊張的意味。
這一日下來,雖是被迫行事,但總還算是順利,元久從鏡中看着他,苦中作樂道:“其實……這樣還挺好看的。”
淩解春也顧不得長官不長官了,用眼神遞了幾把刀子過去。
元久撚了撚胡子,狀若無意問道:“你打算什麼時候成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