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點撥,也是試探。
元久一語驚醒夢中人,他今日縱使行過禮拜過堂,卻并不是真的成了一次婚。
這隻是一場戲,他不能入戲太深。
明日醒來,他還是潞王府的幕僚。
淩解春低聲道:“我上面還有兩位兄長呢。”
左右無事,元久若有所思道:“你大哥不是同蘇大人家的小姐訂了親?”
成,原來不止是全家人都知道,原來是阖京城都知道。
怪不得那日淩徹那麼生氣。
那……前世的淩解河知道麼?
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思,娶那位蘇小姐進門的?
“是。”淩解春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你呢?”元久若有所思道:“若是你父親還沒有其他的人選……”
“我真是個斷袖。”淩解春心平氣和道。
這一語無異于石破天驚。
元久胡子都跟着抖了起來。
反正過了今日,他也不打算留在京中了。
元久怎麼想,沈蕭辰怎麼樣想,都不重要了。
他就是顧念太多,才兩世都活得别扭。
這一句話出口,淩解春長籲一口氣。
他忍了太久、太久了。
他前世萬花叢中過,片葉未曾沾過身,不是因為他潔身自好,僅僅是因為……因為他是個斷袖。
可是身在帝京之中鑽營,一步不敢行差踏錯。
他當這是天大的事。
他不敢講。
現在想來,他怕什麼?
他前世上無高堂,下無家小,潇潇灑灑的一個人,有什麼不敢的?
平白蹉跎了人生。
“那……?”元久大概是不知該講什麼好,欲言又止。
“不是。”淩解春輕輕搖頭。
他不曾對沈蕭辰一見傾心。
他一見傾心的,明明是那個不良于行的小和尚。
小和尚沒有頭發,戴不上這麼沉重的發冠和頭飾。
他有些遺憾。
金钗未曾插穩,随着他的動作一晃,在他頰邊留下一道擦痕。
“我有心上人。”他無視自己的傷,擺擺手示意那女官無妨。
元久張了張口,無言以對。
他哪裡敢問,若真問出來也是哪位世家子弟,那怎麼了得?
淩解春重新披上喜帕,深吸一口氣,
紀妃的牌位被供在甯王府的佛堂中,規制修繕時淩解春早便瞧過,中規中矩,毫不僭越,倒是因為進了位份,連牌位都是新漆的。
不過這祭堂是好是壞,其實已經與那位早亡的紀宮人沒有什麼關系了。
她應該是在沈蕭辰五六歲時去世,不知道,他會記得她多少。
一進門,淩解春便感到幾道視線落到了他身上。
卻并無人開口。
氣氛沉寂得近乎詭異。
沈蕭辰同他貼得很近,紅與紅短兵相接。
若非聽得沈莺時冷哼一聲,他幾乎以為此地隻有他和沈蕭辰二人。
新婦第一次見禮,三拜九叩。
每一拜都是一長串的祝語,淩解春盯得久了,自然也看出異樣來:
佛堂的地磚重新鋪過,本應是雕蓮的青磚,不知何時,卻全部換成了彼岸花。
雖然也同樣是佛前供花,但聖潔和蓮同妖異的彼岸花又豈能同日而語?
這時何時換的?可是沈蕭辰授意?
看清了地面上的暗花,淩解春再跪的時候,心底陡生一絲涼意。
更令他心神不甯的是,自從進了佛堂,他腕間的佛珠就開始發燙。
他不得不微微動了動腕子。
沈蕭辰虛按了他一把,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輕舉妄動。
淩解春卻在恍惚間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更冷了,一手的濡濕。
他怎麼了?
淩解春如夢方醒,一擡頭,卻依然是滿目晦暗的殷紅。
沈蕭辰扣了扣他手心,示意他放手。
有一道若有似無的視線始終落在他身上,他知道那來自潞王妃。
隻是以她審慎的性子,定然不會無故發難,但淩解春還是被她盯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淩解春緩緩放開了沈蕭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