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匪?”
淩解春本能地一怔,水匪明明已經撤出了沁州,又何來剿匪一說?
“對。”梁洛道:“據沁州州牧陳大人講,那些匪徒本是去歲水患後起于衛州的一批流民,潞王駐跸衛州後便将他們趕出了衛州,在沁州落草為寇,沁州州牧幾次請求潞王出手相助共同剿匪,潞王都嘴上答應得是痛快,實際上行動卻一直拖拖拉拉不肯兌現,這沁州州牧才一氣之下大閉城門,堅決不許衛州流民入城。”
沈凝霜當然不會出兵剿匪。
因為這些人根本就是他豢養的私兵。
而對于沁州州牧,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淩解春歎了口氣。
與潞王打了兩輩子交道,他自認也算是看得清這個人,這确實是沈凝霜做得出來的事。
看似冠冕堂皇,内裡卻全是籌謀算計。
可是若沈蕭辰都力主剿匪,那其中定還别有因由。
他轉念一想,沈凝霜的人雖撤了,但河東道如今大亂,流寇或許并非隻有沈凝霜這一支,他藏兵于沁州,或許正是看上了此地流民甚多,即便是渾水摸魚,也難以為旁人察覺。
這樣一想,便豁然開朗。
怪不得沈蕭辰說他去衛州交個差還會回來,原來是應許了這沁州州牧一件事。
思及此處,淩解春又沉思道:“可是沈蕭辰也隻是嘴上答應而已,沁州州牧便這麼信任他?”
“有些人,看一眼你便知道他可不可信。”梁洛揚了揚眉,調侃道:“其實不怪公子這麼輕易便變了心,那位甯王殿下着實有些唬人的本事。”
淩解春不願理會他話裡乾坤,隻是蓦地想起昨日沈蕭辰評價他的話,一時間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
“公子公子。”青硯一溜煙跑進來道:“今日沁州衙開倉放糧,一起去看看麼?”
“放糧?”
是了,若是真有流民據此作亂,其中固然有人是在趁亂打劫,但其中定也有走投無路方才落草為寇的流民,城中開始接收難民且發放救濟,自然就可以将這部分人篩選出來,此舉亦可離間匪徒,當真是條妙計。
一夜之間,沈蕭辰便與沁州州牧談成了這麼多事,淩解春不禁心下有些慚愧。
相較于沈蕭辰的行事周全有度,自己卻像是個拖他後腿的纨绔。
“去瞧瞧罷。”淩解春無精打采道。
臨出門前,淩解春左思右想,将青硯給他的钏子帶在了手上,又叫他尋出沈蕭辰在栾安時給他的那塊金子揣在了懷裡,才帶青硯出了門。
活了兩輩子,淩解春還是第一次記得出門時帶錢。
放糧處設在西街望台下,那望台丈許高,整個沁州城無論身處何處,一擡頭便能看到那高台矗立,俯瞰人間。
隔着長街喧嚣亦可望見台上的兩個身影,一個是年邁風霜,一位是少年風華,卻一般的氣度沉穩。
來時亦曾見這高台,當時卻隻是一掃而過,如今卻有些挪不開眼,目光缱绻流連在高台上的少年身上,難舍難分。
如果說他對望秋的愛帶着三分憐惜,那對沈蕭辰卻是多了三分敬意。
宣王曾感慨過,這世上最有成就的事便是種地,播種一季,便有一季的收成,而朝堂之事,京中之事,一件件一樁樁,盡是磨人不休。
因為最終的結果,要權衡,要逢迎,要事事妥帖,唯獨不能随心而行。
那沈蕭辰呢?
他從心而行了麼?
他不權衡,不逢迎,卻仍做到了事事妥帖如意。
他行事詭谲,不宥陳俗,不落窠臼。其實……未盡是壞事。
淩解春向高台行去,離高台上的身影愈近,心上壓上石頭便又更沉重上一分。
他早知道自己淺薄,可是承認自己愛上沈蕭辰,卻并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他這人看似灑脫,實際上色厲内荏,心底并沒有多少勇氣。
沒有勇氣承認自己薄情,也沒有勇氣面對自己變心。
尤其是面對沈蕭辰時。
這對他不公平。
他一開始就不曾真正為他動心。
一個少年人甫識情愛,憑什麼反被他的多情擾亂。
可是他為何偏偏遇到了淩解春。
淩解春在高台下停下腳步。
仰望的姿勢讓他的眼眸微微發酸,連同高台上的身影,也多了幾分遙遠與冷冽。
“我們回去罷。”
他的聲音有些發緊。
“已經到這裡了,公子不上去麼?”青硯奇怪道。
“不了。”
淩解春喃喃道:“不了。”
他曾将望秋的生活擾得一團糟,他害他一次又一次的破戒。
若是沒有他,望秋一輩子青燈黃卷,從未知曉過個中滋味,是不是餘生就不會那麼痛苦?
他曾害望秋等了他一輩子。
他還要再害沈蕭辰麼?
直至此刻,他仿佛才明了寫下那封信時,望秋的心境。
有時候,無望的等待并非最痛苦。
最痛苦的,是真正去放手那虛無飄渺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