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蕭辰這門婚事選的,其實是他自己的保命符。
隻要老皇帝還需要仰仗北卑人替他守土,就不能在明面上拿沈蕭辰如何。
過往種種,自然既往不咎。
淩解春的聲音也恢複了幾分鎮定:“怪不得紀妃娘娘未設園寝,想必是在大火中屍骨無存了。”
沈凝霜轉眼看他,眼中露出幾分贊許的神色來,颔首道:“自然。”
“那殿下為何會言之鑿鑿,說紀妃娘娘一定是被甯王殿下親手殺害的?”
沈凝霜揚了揚眉,模棱兩可道:“我未曾親眼看到,自然有其他人看到了。”
淩解春早忘了作出恭謹的姿态,定定地望着沈凝霜,心下暗忖道,這個看到的人必然是身份高貴,言語令人信服,卻又……無力阻止沈蕭辰。
是沈莺時。
公主食邑三千,而沈莺時出嫁時獨得食邑八千,若非是對她有所愧疚,一向自認公允的老皇帝何苦這般?
最重要的是她嫁到了施家,而朝中對各世家亦有些不成文的規矩,比如施家,從不出京。
當然,這是在施繼園被外放之前。
“若不是被沈莺時撞破,他本來打算僞裝成意外的罷。”沈凝霜出神道:“紀宮人的宮室失火,宮裡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會是皇後。”
今日的沈凝霜格外的健談,這一番言語下來,淩解春當真有些懷疑自己能否走出這陳州城。
“他為了嫁禍皇後娘娘,下了好大一盤棋啊。”沈凝霜臉有些紅,支着頤道。
“他未必想得那麼多。”淩解春索性就事論事道:“他當時才六歲,這或許隻是個意外。”
“這份膽略和心機,我虛長他一十二歲,都愧不敢比。”沈凝霜無視淩解春的話,依舊自言自語道。
“殿下今日怎麼會知道我去了那處别院?”
他對沈蕭辰有成見,言語間自有偏頗,淩解春不欲再談。
而他左右已經落在了沈凝霜手中,他隻想問個清楚。
不知道他還會不會有第二次重生的機會,但總得像上輩子一樣死得明白。
“那話本子難道不是你寫的麼?”沈凝霜仿佛終于回過神來,掃了淩解春一眼,語帶譏諷道:“好端端的,怎麼又對我二哥種的那些塵垢秕糠感興趣。”
淩解春并不意外自己的文風被潞王府的人認出,出言反駁道:“因為那些東西,本可以給養萬民。”
話一出口,淩解春便知道壞了。
“有道理。”沈凝霜贊同道:“待我回京,便叫父皇召我二哥回來。”
“帶着他種的那些怪東西。”沈凝霜又替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道:“省得他不知道應往哪處送。”
“殿下富有四海,何必同一方災民争這些您看不上的東西。”淩解春無奈道。
“我怎麼會同子民争這些。”沈凝霜歎道:“我将我二哥召回來,給他地種,不是很好麼?”
“殿下連最先種植洋芋的莊園都能布兵,當真不知道是誰貪墨了那些救災的洋芋?”
“首先。”沈凝霜直起身來,糾正他道:“這批洋芋并非是北上救災的。”
“其次。”沈凝霜玩味道:“你夫君是來衛州治水的,不是來查洋芋下落的。”
淩解春的臉“騰”地紅了。
梁洛和青硯偶爾善意地玩笑也就罷了,而沈凝霜如今的調笑明顯不懷好意。
可是不知為何,沈凝霜這句話下來,他便不自覺地開始口幹舌燥起來。
“渴麼?”淩解春的杯子早已滾落在地上,沈凝霜将自己的杯子斟滿,一邊推給他一邊笑道:“喝罷。”
且不論淩解春敢不敢喝,這舉止便惡心到了淩解春。
他搖了搖頭,覺得頭有些莫名的重。
“相識一場。”沈凝霜也不逼他,收回手籠在袖中,搖頭道:“淩卿怕我害你?”
“殿下當真不知道是誰貪墨了那些洋芋?”淩解春氣息開始不穩,卻仍舊不依不饒道。
“你不是寫得很清楚麼。”沈凝霜注視着他道:“上至道守、州牧,下至城中富戶、商家。”
“除了沁州那個老古闆,誰會不參與這種好事。”
“我二哥是真不會做事。”他歎息道:“這可是送給父皇的貢品,在哪裡都是奇貨可居,居然妄想着要分給災民,這可是在商賈雲集之地,當地人最是重利,怎麼可能便宜了那些災民。”
“殿下也要與小民争利麼?”淩解春腦袋開始昏沉起來,茫然道。
“你怎麼還不明白呢。”沈凝霜突然變得耐心起來:“就算知道了那些洋芋被貪墨了,你又能怎麼辦?”
外面的雨似乎變大了,砸在地上,一聲緊過一聲。
“要治罪麼?治誰的罪?你能将整個河東道的世家都降了罪麼?”沈凝霜面露遺憾道:“你們有這個本事麼?”
“且不論他們會互相遮掩,你們拿不到證據也尋不出證人,即便是下令徹查,也隻會被敷衍了事。”
淩解春昏昏沉沉間想,為何這雨……下得越來越近,近得仿佛穿廊歸堂,與自己隻餘片瓦之隔。
“哦,對了。”沈凝霜又恍然大悟道:“你們是想聯合沁州,把河東道整個端了。”
“若是事成,我倒是敬你們有這個本事。”沈凝霜對着被撞開的大門意味深長道。
“你的人在這裡。”他施施然起身,嘴角含笑:“六弟要如何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