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王府的人早已給沈蕭辰安排好了住處,隻是他輾轉夜半,卻無論如何也睡不踏實。
關盛傑一死,衛州群龍無首,他想趁亂控制衛州容易,想進而經營河東道卻不易,陳觀是個僞君子,一時可用卻不可用一世,可是如今的形勢下,卻隻能與其虛與委蛇。
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可是他也理解淩解春這一段日子以來的奔走彷徨,擅自行動背後隐藏的是深切的不安——
到底遺漏了什麼?
沈凝霜就真的走得這麼幹脆麼?
他不信。
他總覺得,前面似乎還有更大的陰謀在等待着他,而他正束手就縛。
他少有這般焦躁不安的時刻。
寄身寺中數十載,每日修習的功課就是要平心靜意。
他甯可燃一縷香,獨坐至天明。
可惜此行并未攜香具随身。
沈蕭辰披衣起身,光着腳推開了門。
碧落塵空,光搖半壁。
少年白衣紅帶,正站在一地海棠未染梨花雪中抱臂望向天階月色。
梨花不比他白,海棠未解他紅。
濃墨重彩的少年人,身在何處都惹盡風流。
“睡不着?”
淩解春回首沖他燦然一笑。
仿佛天邊月色都為他明亮了些許。
長睫不由得輕輕顫動,心緒紛繁,在胸臆中澎湃洶湧,卻又被死死按捺住,再擡眸時,又恢複了平靜淡漠:“你怎麼還在這裡。”
“守夜。”淩解春收回目光,幹脆利落道。
曹俨不在,祁嘯良身為主将,事繁務雜,隻是淩解春無官無職,無所事事。
他不守夜,誰來守夜。
沈蕭辰未置一詞,籠袖上前,與淩解春并肩而立。
月滿則缺,虧月引人閑愁,更勝新月一籌。
淩解春早注意到他未着鞋襪,卻也克制住問詢的欲*望,目光自他白皙圓潤的腳趾上掃過,複又投向澄空月色。
這是他記憶中,難得與沈蕭辰如此平和、又如此恬淡的時刻。
他舍不得破壞分毫。
可是顯然,沈蕭辰并不喜歡這般暧昧的氣氛。
“你若是在沁州待不住,不如盡快動身去嶺南罷。”
沈蕭辰淡聲道。
淩解春轉頭望向他。
沈蕭辰執著地仰着頭,隻留給他一個秀緻的側顔。
天上月色都沒有他美麗。
他覺得自己實在蠢笨。
美貌于無力自守之人,堪稱災難。
而望秋栖身毗盧寺中,卻多得寺中照拂。
他不是一念之差未能得手,他是根本不可能得手。
若非是望秋傾心于他,他根本都不會有與他獨處的機會。
他沒有阻止他靠近,就是在默許他靠近。
而他卻是多年後才懂得。
已然太遲太遲了。
遲到他已經變了心。
怎麼會這麼殘忍。
“殿下是否有位雙生兄弟?”淩解春突然盯着沈蕭辰的眼睛問道。
沈蕭辰沒有開口,目光卻漸漸銳利起來。
那雙清幽的眸子裡終于泛起了不一樣的波瀾。
他不該問的。
可淩解春偏偏就問了。
而沈蕭辰偏偏也聽懂了。
如果沈蕭辰不知道,他現在也必須知道。
他明白沈蕭辰為何要他去嶺南,可是除了沈銜霜,這世上還會有望秋。
他怎麼能不擔心,擔心望秋成為射向沈蕭辰利劍。
畢竟他們不止是普通的兄弟。
“我不知道。”沈蕭辰冷聲道:“這也不是你該好奇的事情。”
言盡于此。
淩解春輕輕歎了一口氣,轉了個彎道:“殿下就這麼急着趕我走?”
沈蕭辰的語氣也突然軟了下來:“沈銜霜現在不能回京。”
他低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勸不動他。”淩解春收回目光,不知是在向沈蕭辰解釋,還是在向自己解釋:“他有他的道理。”
有他的行事準則。
不會輕易被任何人撼動。
若非如此,他也不是沈銜霜了。
“殿下眼中……”淩解春問:“宣王殿下是怎樣的人?”
沈蕭辰避而不答:“我與他不熟。”
“那我呢?”淩解春突然道:“殿下與我熟麼?”
血色瞬間爬上了沈蕭辰的臉頰。
淩解春臉上的笑意也慢慢随之擴大。
沈蕭辰惱羞成怒,轉身向房内走去。
在他身後,淩解春臉上笑意卻瞬間消失殆盡。
悔得想給自己一耳光,卻又忍不住一再撩撥。
他生得那麼美,他哪裡忍得住。
可是沈蕭辰越是方才那個樣子,淩解春越是心癢癢的想逗弄逗弄他。
怎麼可以這麼像他的小和尚。
可是他的小和尚不會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
他的小和尚是出家人,連含怒都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