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娘,我和我弟弟是沁原縣來的,家裡遭了災,打算到南方投靠親眷,今夜可否借宿一晚?”兩個少年敲開了一戶人家人門,落落大方問道。
那婦人從門縫裡打量了一眼,見是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氣質不凡卻形容狼狽,問話的那位臉上髒兮兮的看不出模樣,偏生長了一雙桃花眼,笑眼彎彎,見之生喜。
這二人當然是淩解春和沈蕭辰。
臨近夜間山上開始落雨,不得已出來尋戶人家借宿。
——至于身上為何這麼髒,那可說來話長。
兩人一心要快些離開沁州境,一路馬不停蹄地趕路,饑腸辘辘間,竟在山間聞到了炙烤食物的香氣。
原來是一位獵戶,獵了些兔子野雞,正在就地生火烤肉。
淩解春當即掏了顆金珠子出來,要買人家的烤雞。
“不值這些錢。”獵戶眼都直了,連連擺手道。
淩解春執意要給,獵戶推拒了一番,隻得收了。
“财不露白。”臨分别時,獵戶忍不住提醒這兩位看起來極不靠譜的小公子道:“這世道不安穩,除去劫财的,劫色的也不在少數。”
淩解春和沈蕭辰面面相觑,心中警鈴同時大作:“将你的臉遮了!”
他們已經走到山腳處,水漫上來又退去,地上有些泥濘。
淩解春跳下馬,随手抓了一把黃泥就向沈蕭辰左臉上拍去。
沈蕭辰躲了一下沒能躲開,索性也跟着他跳下馬,撿起一塊黃泥照葫蘆畫瓢,在淩解春額頭也糊了一巴掌。
他下馬時不自覺地撐了一下腿,淩解春問道:“你又腿疼了?”
沈蕭辰愣了一下,彎下身子揉了揉膝蓋,剛想開口,又被淩解春趁機在右臉上又抹了一巴掌。
沈蕭辰卻未起身,抱着淩解春的腿想将他扳倒。
淩解春武藝遠超于他,若是想甩不開他不難。
可是,他又怎麼舍得傷了他。
結果便是兩人一同摔在泥地裡。
也沒人提要趕路的事了,兩人很快便在地上滾成了泥猴,連身上的衣服都未曾幸免,當真和那些逃難的難民如出一轍了。
沈蕭辰和淩解春鬧夠了,方才一起精疲力盡地倚着棵老樹放空。
兩個人無意中對視了一眼,同時嫌棄地移開目光。
“去洗一下罷。”沈蕭辰提議道。
“不行!”淩解春否決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不怕劫色的麼。”
“人家說的明明是你。”沈蕭辰蹙眉道:“你也不瞧瞧自己那張臉。”
“不能比。”淩解春道:“沈莺時那麼讨厭你都承認你好看,說明你是真的好看。”
話一出口便又有些後悔,自己還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說……”
沈蕭辰也惆怅起來:“如果未曾出過那件事,她會嫁給誰?”
淩解春當然知曉他說的是何事。
淩解春也恰好知曉他想要的答案:
“她會下嫁到歸州周氏。”淩解春低聲道:“雖則偏遠,卻遠離政治紛争……”
西南地動之後,沈莺時曾短暫歸京一年,之後淩解春再未曾關注過她的消息。
或許平安終老歸州,或許……
誰知道呢,畢竟此後内亂疊起,十年間,戰火再未曾平息過。
而她姓沈。
是大燕的公主。
又怎會幸免。
而他卻沉溺于帝都繁華盛景,終日消磨于醉春樓那銷金窟中。
他聽說過遠方的哭聲,他也怒也悲。
可是,那離他太過遙遠了。
遙遠得仿佛在天邊。
“我胡亂猜的。”淩解春掩飾道:“你莫當真。”
沈蕭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原來沈蕭辰這樣的人也會為了失卻了手足歡心而難過。
同為家中不曾給予厚望的幼子,不知為何不讨兄長歡心的淩解春也不由得對他産生了一點惺惺相惜。
頂着一身的泥趕了一天的路,終于出了沁州境,沈蕭辰再忍無可忍,兩人正争執間,頃刻間大雨如注,将他們二人淋成了落湯雞。
淩解春自诩身強體壯,卻料定這位看着就身嬌體弱的甯王殿下從未吃過這等苦頭,定要拉着他找戶人家投宿。
自認講出口的話沒有一字虛言,淩解春問得理直氣壯。
“誰是你弟弟。”沈蕭辰忍不住反駁道。
知道你是皇子,旁人高攀不起,但都這個時候了,還拆什麼台,淩解春狠狠白了他一眼。
那婦人左右打量了他們片刻,笑道:“二位是雙生子麼?”
二人俱是一愣。
“難道不是麼?”那婦人莞爾:“生得這麼像,隻有雙生子才這麼互相不服氣。”
這婦人的想法好生奇怪。
“進來罷。二位小哥一看就不是壞人。”
“誰同他長得像。”沈蕭辰嫌棄道。
瞧他那雙桃花眼,生得便似個浪蕩子。
“哪裡不像了。”那婦人打量了他們半晌,仗着自己有些年歲,忍不住教訓沈蕭辰道:“大一時半刻也是大,叫聲哥哥無妨。”
淩解春緊緊攥着沈蕭辰的腕子,生怕這位甯王殿下養尊處優慣了,一言不合就要治這位無辜婦人的罪:“嬸娘好眼力,這都瞧得出來。”
他用力地蹭了踏沈蕭辰的手腕,好在他再未開口,安靜地聽淩解春同那婦人客套。
那農家不大,隻勻了一間屋子給他們,淩解春進了房中,沈蕭辰還留在院中與那婦人聊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