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什麼呢?”
見沈蕭辰回來,淩解春倚在門邊斜觑着他問。
“我問那位嬸娘要了些水洗澡。”
“不能洗。”淩解春急道。
“我不能這麼睡覺。”沈蕭辰皺着眉,警告他道:“……你也不準上床。”
“不行。”淩解春堅持到:“沒聽人家講麼,你長這個樣子,太招搖了。”
“沒有你招搖。”沈蕭辰沒好氣道:“杌子也不許坐!”
他一聲斷喝,淩解春就一個激靈地彈了起來,反應過來後氣得七竅生煙,狠狠坐在杌子上,還故意蹭了蹭:“我就坐。”
虎落平陽尚且要被犬欺,憑什麼他就聽他的。
沈蕭辰擰着眉道:“明日走之前你記得給人家擦幹淨。”
淩解春剛想開口,門便被敲響了,方才那位婦人帶着兒子擡了桶進來,爽朗道:“家裡沒有專用的浴房,就在房中洗罷。”
還沒完:“家中柴不多,就剩這些熱水,二位小哥一同洗罷。”
淩解春頓覺五雷轟頂,轉眼看沈蕭辰,六皇子大概沒經曆過這樣窘迫的場面,面色同樣不大好看。
“喊你哥哥來倒水。”那婦人踢了一腳兒子道。
“就早生了半盞茶不到,他算個屁哥哥!”半大少年嚷道。
“大一時半刻也是大,叫聲哥哥要你的命?”那婦人柳眉倒豎,罵道。
不多時雙生子的另一個也來了,二人一般身量,長相卻大不一樣。
……怪不得。
那婦人指揮兩個兒子倒完水便走了,留下沈蕭辰和淩解春二人隔着一桶水面面相觑。
一起洗是不可能一起洗的。
淩解春臉皮再厚也受不得這麼大的刺激。
“我先洗。”淩解春當機立斷。
“我要的水。”沈蕭辰毫不退讓。
都這個時候了,再矜持就要吃虧了,反正又不是沒被看過,吃虧的總不會是他,淩解春一咬牙,動手開始解衣服。
他不信沈蕭辰會比他快。
沈蕭辰也跟着他解。
淩解春不由得加快了動作。
沈蕭辰解着解着不知想到什麼,手上的動作就漸漸慢了下來。
淩解春将外袍一褪,解到裈袴時也不由得慢了下來,他再厚的臉皮,此時也進退兩難,脫也不是,不脫也不是。
一時情急,臉都漲紅了。
沈蕭辰終于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垂首又将衣帶系上:“我出去轉轉。”
言罷也不看淩解春神色,繞過他去推門。
淩解春卻有些後悔。
他年紀小些,人又矜貴,自己不應該讓讓他麼?
“還是你……”
話音未落,“吱呀”一聲,門在身後阖上了。
一桶水而已,争得淩解春心上不是個滋味。
都說淩公子溫柔多情。
可淩公子的溫柔小意,一點半分都沒給過沈蕭辰。
因為……因為自知勢均力敵。
也因為尊重。
外面的雨大了些,淅淅瀝瀝,卻掩不住室内嘩啦啦的水聲。
沈蕭辰站在廊下,心如止水。
他過往讀過許多無用的經典,教過他無數無用的修身養性之法。都不如這數十年來生生熬出來的耐心堅定。
幼時宮中聽先生講詩,有一句道是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他思來想去,這不正是他一生寫照麼?
他經曆過無望的等待和殘酷的隐忍。
活着的每一日都是煎熬。
他應該足夠沉得下氣。
可是在淩解春這裡,他始終靜不下心。
他就是他的劫。
“我洗好了。”淩解春低聲道:“進來罷。”
聲音不複往日清亮,無端多了些暗啞。
他轉而想到,該見過的沈蕭辰怕是早就見過了,自己又何需矜持,清了清嗓子,言語中複又帶了些刻意的輕浮調笑:“怎麼?好意思欺負人,不好意思叫我看你?”
簡直是赤*裸裸的勾引。
沈蕭辰擡首望向天空,雨絲如飛箭,生生将他萬箭穿心。
好在他的心已經千瘡百孔,早就不會痛了。
他回身,與門口的淩解春打了個照面。
冷冽的目光莫名觸動了淩解春。
讓剛剛淨過身的淩小公子臉頰微微發紅,眼神倏爾飄忽着不敢與他對視。
“我盛出來洗的。沒有弄髒水。”
方才那點輕浮的語氣瞬間消失殆盡,淩解春底氣不足道:“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