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人真的可以如羊群一般,被區區幾隻獵狗所驅策。
淩解春瞠目結舌道:“這是怎麼回事?”
“是蘇護教的陰陽祭儀式。”沈蕭辰沉聲道。
血祭本是一些異教中用以排除異己的方式,如今鼓動信徒獻牲,更多的可能是為了擴大影響力,如今的盛世漸露頹相,所謀不言而喻。
“陰陽祭?”淩解春不能置信道:“這些人都是被抓來的麼?”
“一部分。”沈蕭辰斂下目光,教人看不清他眸中神色:“還有一些被家人賣掉的,還有一些……”
他停頓了一下道:“是自願的。”
“自願?”
亂世之中,鬻兒賣女,典妻出妾都是常事,但自願獻祭的……淩解春不能想象。
“嗯。”沈蕭辰輕聲道:“活不下去了,便會寄期望于鬼神。”
淩解春沉默下來。
他恍然間回想起來,他年幼的時候,毗盧寺的香火并不旺盛,不知道從何時起,法事卻開始漸漸多了起來。
他不知道望秋如何作想,但愛湊熱鬧的淩小公子,遇到這大小法事,自然是極開心的。
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濁氣。
他還是見識太少。
他在長安城中苟活了二十年,自以為聞得天下哭聲,卻不曾知曉,親眼所見有有所耳聞,終究截然不同。
那些紅衣人舉着火把高聲講了些什麼,他們離得太遠并沒有聽清,那些被圍在圓圈中的人也跟着一起高聲唱誦了起來。
這一次,淩解春終于聽了些隻言片語:
天道不永,惡鬼叢生……以血為獻,祝我來生。
陽關閉,陰關啟。
狹路過,勿回首。
他們寄期望于來生,可是來生……若是同樣的荊棘血路呢?
發生在眼前的場景于淩解春來講尤為震撼,他情不自禁地握緊了沈蕭辰的手。
沈蕭辰輕輕回握,表情平靜,仿若司空見慣。
他當然平靜,平靜得近乎麻木。因為他曾經,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隻不過,他沒有求過來生,來生卻于他有所求。
但他如今握着淩解春的手,仍舊為此感激上蒼。
“他們是要燒死他們麼?”淩解春的聲音和手一起微微顫抖道。
那些紅衣人正在搬運柴火,正往人群中堆放。
沈蕭辰微微颔首又搖頭,低聲解釋道:“看到那邊的狹縫了麼?”
淩解春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山體中一處仿佛被一刀劈開的一道石縫,兩壁仞立,中間極其狹窄,幾乎隻容一人通過。
“日落之時,他們會将這些人引至狹縫中,然後在這端點火。”
“那石縫的另一端會是什麼?”淩解春喃喃問道。
沈蕭辰遲疑了一下。
“是什麼?”淩解春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了。
“是死路。”沈蕭辰低聲道。
他一阖上眼,就仿佛看到自己蜷曲在狹縫盡頭低矮的石洞中,耳邊傳來絕望的哭喊聲。
陽關閉。
這是不能回頭的路。
他們都是自願走入這絕途中,可是臨死前的絕望和求生的渴望,也與他人也并無分别。
火并未曾燒到這狹縫中,可是煙氣、踩踏,讓狹縫中的人幾無活路。
他度過了漫長的一夜,天光乍破時,他聽到了來自另一端的崩裂之聲。
陰關啟。
守關人自陽關入,一具一具地向外清理着屍首,若是有人僥幸活到此時,此刻亦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陽關入,陰關出,不回頭。
隻着他,倚仗着自己身體殘缺,摩挲着爬過那屍山血海,終于回到了石縫的這一邊。
與最後一位守關人狹路相逢。
隻是那日泣血的刀尖抵着他眼底的淚痣,卻遲遲沒有下文。
“怎麼有個和尚啊。”年輕的守關人小聲嘀咕道:“僧道不能殺啊。”
他大步向前,那隻染血的手在背後輕輕一揮。
沒有腿的小和尚一步步向來路爬去。
有人回還陰陽關,自此不計往生。
他有些恍惚地看着人群被驅策入石縫,鼻尖仿佛聞到了石縫中陰濕的氣息。
似乎有一瞬間,他當真嗅到了來世的甘甜氣息。
“為什麼會有這麼殘忍的儀式。”淩解春質問道。
少年清朗的聲音将他拉回人間,沈蕭辰長吸了一口氣。
是山林間草木生發的清香,還有他身邊的淩解春。
“走過了這道陰陽關,便是新生。”沈蕭辰冷靜下來,沉聲道:“明日日出之時,他們便會打開陰關,接他們出關。”
“活過了陰陽關的人,自此便是聖靈轉世,教中會供奉他們一生。”
“會有人活着出來麼?”淩解春蹙眉問。
想到那刀尖落下的血,沈蕭辰沉痛地阖了阖眼。
“會罷。”
“會有罷。”
若是從未有人從這陰陽關中出來,又怎麼會惹得這麼多人前赴後繼。
淩解春卻驟然捏緊了他的手,随即又放輕了力道:“他們是要點火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