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滴滴落在他身上,分不清是淚還是血,将他從刻骨的痛楚中勉強帶回人間。
沈蕭辰已經痛得神志不清,口中還喃喃道:“你的傷……”
“什麼?”淩解春用盡全力擁住他,好似這樣就能替他承擔他身上的痛意一般。
“……你的傷……”沈蕭辰口齒不清道:“香灰……還有。”
淩解春終于從他的隻言片語中反應過來他是要他療傷,心中不由得大恸。
都這個時候了,他還惦記着他的傷。
如果此時他們還有阿芙蓉,淩解春會毫不遲疑地用到他身上。
那些理智和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早已被他抛諸于九霄雲外。
他這麼痛,若是什麼能減輕他半分的痛楚,他願意用任何東西來交換。
“我給你講講前世的事罷。”淩解春枕着他的肩膀,遠眺着落日的餘晖,輕聲道。
沈蕭辰的喘息一聲比一聲急促。
他想聽。
卻不敢聽。
想知道他們的關系在淩解春心上留下了怎樣的痕迹,卻更懼怕……懼怕淩解春會如何評價于他。
他厭惡自己。
厭惡望秋。
“他呀……”淩解春的聲音随着夕陽的餘韻亦悠長:“他是一個小和尚。”
“他沒有頭發,也沒有腿。”
“長得同你很像。”
“但又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他啊,連懷怒都是溫良的。”
“而你……”淩解春停了一下,突然之間不知應該如何形容去沈蕭辰。
沈蕭辰在他懷裡冷笑了一聲。
淩解春失笑,埋頭在他頸間蹭了蹭,啞聲道:“就是這樣,什麼境地下都帶着不服輸的倨傲。”
沈蕭辰有些恍惚。
他是這樣的麼?
他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或許望秋的溫良才是假相,此生在未曾識破淩解春也是重生歸來之前暴露的那些不忿、怒意才是真正的他。
說到底,都是因為意難平。
前世不甘他流連秦淮風月,定要刻意與那些溫柔鄉中的莺莺燕燕一争高下。
今世解不開前世的怨憤,始終無法以平常心相待之。
望秋向淩解春露出刻意裝扮的歲月靜好,沈蕭辰向淩解春露出背後千瘡百孔的血肉模糊。
他都不曾明了,淩解春為何又會愛上他。
他明明……都這麼不堪了。
難道……僅僅隻是見色起意麼?
隻要長着這樣一張臉,淩解春無論如何也會喜歡。
這讓他既不甘,又難免有些慶幸。
“他啊……是個清清冷冷的人,熏着最重的香,身上卻沒有一絲的煙火氣。”淩解春懷戀道。
“不像你,”淩解春忍不住想笑:“不像你……這麼像個人。”
這叫什麼話?
“你比他鮮活。”淩解春自說自話道:“人行走世間,身上哪能不帶些煙火氣呢。”
沈蕭辰若有所思地望着遠處天幕。
星野低垂,光華萬千。
遠在天邊,觸目可及。
什麼叫做“清冷”?
故作矜持就叫清冷麼?
他不過是第一次為一個人心動,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罷了。
他恨不得長出一雙腿來,他有多少次在夢中走過淵聲巷,走進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的白府,窺一眼他朝思暮想的人兒。
他何嘗不想随他輾轉千裡,行過萬裡河山,去見一見他紙筆上書寫的萬千氣象。
可是他連毗盧寺的鬥室都走不出。
讓淩解春心動的清冷,不過是無能為力,困頓了他一生。
什麼又叫做“鮮活”?
倚勢欺人、寸步不讓就叫鮮活麼?
他在心裡跟自己置上了氣,卻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不管他露出哪一面,淩解春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他。
“他或許是仙人罷。”淩解春喃喃道。
他向虛空中空握了一把,心中滿是怅惘。
“是隔世月色……”
那我呢,我又是什麼?
“你是我落了滿懷的月光。”淩解春收緊了手臂,如是道。
沈蕭辰沉沉地自胸臆中籲了一口氣。
望秋也好,沈蕭辰也罷。
仿佛都沒有那麼讨嫌了。
“我一直在想。”淩解春低聲道:“或許你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沈蕭辰渾身一震。
淩解春頓時忘了自己方才在講些什麼,一疊聲問:“你還好麼?我帶你去附近的城鎮尋……”
沈蕭辰一時之間也不知該不該認,垂着眼掩住眸中複雜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