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解春思緒紛亂，卻無暇字斟句酌地去思量他的言語，隻是疲憊地搖了搖頭，啞聲道：“不要再提他了。”

他阖上眼，突然發覺，他已經無法再在心中毫無旁骛地拼湊起故人的模樣。

“他今生并不認識我。”淩解春低聲道：“我與他也并無半分牽連。”

沈蕭辰沉默地望着他。

良久。

“那你還記挂着他麼？”

“對不起……”

淩解春雙眸殷紅，他不敢擡頭看他，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顆珠子，眼前卻一片模糊。

他想忘，又如何能忘得了。

他想放，可一切成空，又如何放。

虧欠永遠是虧欠。

不可追。

“等到回京，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罷。”沈蕭辰對他道。

他一直緊崩的臉色随着這一句話漸漸松懈，講出這句話來，他甚至有些難以言說的釋然和輕松。

那個人的存在瞞不了淩解春一世。

他也騙不了淩解春一生。

他們終有一日要坦誠布公，赤誠相對。

他如今還沒有勇氣，可是他願意給自己一個期限。

至少，他始終在淩解春心上占有一席之地。

他從來沒有真正忘記他。

他難以言喻地滿足。

他願意再給望秋一次機會。

淩解春串珠子的手卻倏地一頓。

繼爾開始微微顫抖。

沈蕭辰按着他的手，絮絮道：“他同你想的不一樣，所以……”

淩解春猛然将自己的手從他掌下抽走，嘶聲道：“所以你一直都知道他的存在？！”

“我問了你那麼多次，剖白自己的心迹……”他看向沈蕭辰的目光終于有了受傷的意味：“你卻一直都在騙我？！”

出京時沒有告訴他是理所應當，可是在他們已經兩情相悅，他坦誠了一切後還向他隐瞞望秋的存在……淩解春的心像是被他剜了一刀一樣痛。

他一定覺得自己像傻子一樣，才一直冷眼看他這麼痛苦。

他明明告訴過他，他隻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如果他知曉他衣食無憂，在沒有淩解春的人間安穩度日，他才能真正釋懷啊。

他怎麼會不懂。

沈蕭辰沒能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來不及收手，那串還未曾串起來的珠子随着淩解春激烈的動作再次散落一地。

他再次沉默下來，垂眼去看四處滴落的佛珠。

他無數次的曆經險境，死生懸于一線，心下卻都不如此時一般兵荒馬亂。

他突然意識到，他從來沒有哄過淩解春，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淩解春都沒有真正讓他難堪過。

淩解春向來是個很好的情人，但他不是。

他看到他氣紅了雙眼，竟然無言以對。

如果他們易地而處，淩解春會如何做？

他還來得及細想，淩解春的反應卻比他還要大。

他顧不得自己背上的傷，也不再嫌那些屍首死狀難看，翻身下床，一顆顆地去拾。

“是你娘親留給你的罷……”淩解春惶惶道：“對不住……”

那于他而言，是很珍貴的物事罷？

“嗯。”沈蕭辰如夢初醒，俯身拾了一顆珠子，認真回答道：“是她房前的一株桃樹。”

“我出生那年，那株樹也枯了，她便斫成了珠子給了我。”

這串珠子随他南下江南，又輾轉跟随淩解春回到長安。

再然後，他親眼看她斫木打磨，再随着另一個人流離千裡。

後來他再見他的第一面，就被還了這一串珠子。

“物歸原主。”

那人漠然道。

再後來……

他險些命喪于陰陽關，卻丢失了其中一顆。

如今卻出現在淩解春手上。

他沒有理由不相信，是它替他帶回了淩解春。

這大概，是母親給他的最後護佑罷。

他垂下眼，眼下嫣紅的刀疤宛如新傷。

血痕流過眼角，在那顆珠子上留下拭不去的一點紅痕。

那滴淚終于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