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是老皇帝潛邸裡的針線娘。”
淩解春未曾問,沈蕭辰卻主動開口道。
他突然很想傾訴,不管淩解春願不願聽。
或許他從來都知道,隻要他開口,淩解春始終在聽。
他得拿出些誠意來,否則淩解春怎麼會原諒他?
淩解春拾珠子的手随着他這一句話生生停了下來,僵硬地頓在半空。
心被一寸寸收緊,全被他提在手中。
“年少寡居,為生計所迫,在潛邸中謀了份差使。”沈蕭辰甚至換了個稱呼:“老皇帝進宮時臨幸了她,七個月後,她就誕下了一對雙生子。”
淩解春握着珠子的手微微顫抖。
“既然是雙胎,那早産自然是再正常不過。”淩解春徒勞道。
這事确實符合常理,是以多年來都不曾有人起過疑。
不合理的,是如今沈蕭辰開口提及此事。
讓他知道,再怎麼合理解釋,都已經無濟于事。
有殊寵,誕育皇子,卻始終未曾封妃。
兩個孩子,一個因殘疾被送出宮,另一個被關在深宮中不見天日。真相已然呼之欲出。
且是宮闱之中最忌諱最殘酷的那一種。
沈蕭辰和望秋不是老皇帝的兒子。
所以前世懷王的死并不是意外。
淩解春混亂地想。
他确實有必死的因由。
太子隻不過趕在他成年出宮建府之前,替自己的父皇出手解決這個心腹大患罷了。
怪不得,老皇帝一向多疑又戀權,太子若能在宮中瞞天過海,那才是真正的不合情理。
若非沈莺時執着,這點微末的真相怕也是早已湮沒在層層宮闱之中。
可是對着沈蕭辰沉靜的目光,淩解春忽然又覺得并非僅僅如此。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躍出胸腔,他祈望着望向沈蕭辰,期望他能給他一個否定的答案。
若真是如此,沈蕭辰并非皇家血脈卻又殺害了太子,今日又如何還能站在他面前!
他的手握不緊那顆小小的珠子,任由它落在血泊中。
“是太子。”沈蕭辰的目光未曾留意分毫,依然一錯不錯地看向淩解春。
這甚至都不再是疑問。
他必須要告訴淩解春。
顧及不得其他。
過了今日,他不知自己還會否有這樣的勇氣。
他和淩解春不一樣。他向來不善于吐露心迹。
更何況,是這樣難以啟齒的身世。
“是。”對着淩解春泫然欲泣的目光,沈蕭辰坦然承認道:“我們是沈擒霜的兒子。”
所謂的荒淫無度,亦隻是為了自保所為的假象罷了。
可是,就算是他惶惶不可終日,這枘劍也最終落了下來。
他和沈蕭辰隻能活一個。
前世他動手殺了懷王,今世沈蕭辰卻被先發制人。
而沈擒霜替懷王選擇的這種死因,讓他的身世永無再見天日的可能。
人間甯可相信兄奸其弟,也不會相信是父娈于子。
可是太子殺了懷王後可以活,沈蕭辰殺了他卻同樣立在荊棘之中。
老皇帝隐忍不發,隻不過不希望世人在太子與沈蕭辰之間多加聯想。
而他因為殺了太子,才嗅到了一絲甘甜的自由氣息。
但老皇帝一時可忍,卻終究忍不了太久。
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沈蕭辰立在朝堂之上。
他能容忍他暫時苟活,隻不過是他勉強還算是他的血脈,但皇位也好,權勢也罷,卻不容他染指。
他最好的結局,就是纏綿病榻,吸食阿芙蓉成瘾,一生被圈養在宮禁中不見天日。
而聯姻是他唯一可以自保的手段。
“對不起。”淩解春啞聲道。
他怎麼能為這種事責怪他不自重?
他并非是為了權勢出賣自己,他根本就沒得選。
“所以你明白麼。”沈蕭辰低聲道。
“自始至終,都不是沈凝霜要殺我。”
沈凝霜根本就不必同他争,他也沒資格同他争。
他身先士卒,是因為老皇帝要他死。
還要死得合情合理。
死得不能與先太子有任何牽連。
“我五歲那年,娘親漸漸失寵,”沈蕭辰慢慢道:“宮裡的風言風語也多了起來。”
他有些出神地想了半天,仿佛是在思索如何用最平靜的口吻來叙述當年深宮之中的波谲雲詭。
淩解春不敢催促,依舊保持方才拾佛珠的姿勢仰望着他。
他跪在一地血泊中,猶如誤入修羅煉獄。
而他才是真正身在煉獄,無可救贖。
沈蕭辰握着他的手拉他起身,輕聲道:“那時候沈銜霜已經有了賢王之稱,趁他回京獻壽時,我去求過他一次。”
淩解春注視着他平靜的表情,眼中流露出一絲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