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沈蕭辰觑他面色終于恢複了平常,這才開口講正事:“算算時日,沈銜霜不日便應返回封州城了。”
“為何?”淩解春奇道。
連宣王身邊的近人都無從知曉他何時回還,沈蕭辰又為何如此笃定?
“因為……”沈蕭辰歎了口氣。
他如今是越發覺得淩解春前世死的不冤了。
這人身在官場,為人臣子,沒有一絲一毫的為官敏感度。
旁人是目下無塵,而此人……卻是從不擡眼面天顔。
“還有月餘便是萬壽節了,沈銜霜每年都會拿些新種的東西向老皇帝獻壽。”沈蕭辰不知想到了什麼,言語裡不禁帶了幾分譏诮道:“可惜大部分時候,老皇帝瞧都不會瞧上一眼。”
他這麼一講,淩解春反倒是想起了前世種種,不僅唏噓道:“老皇帝惦念嶺南的物件,怕也隻有荔枝了,可此物貯藏困難,運輸更難。”
況且嶺南遙遠,皇權不穩,西南中原匪盜成群,又兼之層層關卡,十次反倒有八次是會在路上便被洗劫掉大半。
荔枝珍奇,徒徒奇貨可居而已,而糧食……落到何人口中,也都可以果腹。
但老皇帝,想要的卻不是什麼一年三熟、畝産三百斤的大米。
他身為君不能明言,而沈銜霜為臣,卻又無法領會聖意。
一邊是悲憫天下的良心,一邊卻是高高在上的目空一切。
注定不相為謀。
淩解春和沈蕭辰并不曾知曉封州城地處何處,但沈蕭辰在野外的辨位之法着實厲害,走了不過三四個時辰,便遙遙望見遠處城郭的模樣。
四下城門大開,浩浩蕩蕩一群人正準備入城,衣飾穿着皆如尋常百姓,淩解春卻一眼看出其中幾個熟悉的身影,不由得向前疾行了幾步。
沈蕭辰估算得竟然分毫不錯——宣王回城了!
“是宣王殿下回來了!”
身邊人遲遲不曾跟上,他方才如夢初醒,回首道:“我不會認錯。”
“嗯。”
沈蕭辰不置可否,慢吞吞跟在他身後。
“你快些。”眼見宣王的身影消失在城門口,淩解春不禁有些着急道。
沈蕭辰頓住了腳步,不悅道:“我走不快。”
淩解春的腳步不曾停留片刻,直至身後人淡淡道:
“我腿疼。”
什麼宣王璐王頓時被淩解春抛在腦後,他立刻折返回來,扶着沈蕭辰的手臂示意他就地坐下,憂心忡忡道:“怎麼又突然痛了?”
“是不是因為今日走得太多?”
沈蕭辰的腿疾已經月餘沒有發作過,淩解春都險些要忘了這回事,此刻不禁懊悔不已:“今日就不該出來。”
“騙你的。”沈蕭辰拉開他的手臂,眼睛裡卻帶了幾分笑意:“城門口人多口雜,你就算是再急不可奈,也不宜在此處會面。”
淩解春恍然大悟,搓了搓手道:“怪我,莽撞了。”
他倒是無所謂,如今的宣王尚不曾與他相識,隻是他與沈蕭辰之間,怕是會當衆起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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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府的位置不難打聽,他們遠遠綴在後面,見那中間那看不清的人影一呼百應,人群聽令而散。
所謂的“宣王府”,不過是個三進的院子,遙遙看進去,裡面還有數座二層的小樓。
在京中,這大概是七品官員都看不上的住處。
在這裡,已經算是左近難得的好住處了。
看似不起眼,但他們一路走過來,本是身處鬧市,卻蓦然寂靜下來。
連街巷都是精心打理過的。
就如這院子中的幾座小樓,外表尋常,用的全是西南來的木工細作。
主人欲低調行事,主理者卻又頗為用心。
此地沒有宣王,卻有封州城,有陽奉陰違的封州州牧。
“與我想象的倒也想差無幾。”淩解春感慨道,毫不遲疑地伸手便去扣門。
沈蕭辰卻默默後退了數步,整個人隐在門前的樹影後。
淩解春難得未曾回眸看他,隻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指——門開了。
一個男子,皮膚曬得黝黑,身上是粗麻的衣服,卷着褲角,挽着袖子,胡子亦有數日未刮,将本來端正的五官都湮沒了。
看不出一絲出身貴胄的模樣。
隻是他這般垂着眼望向門外的少年,不怒自威的目光依然淩厲迫人:“你是……”
“淩解春。”
淩解春正身,長揖到地,鄭重地行了一禮。
“你來尋我?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
為玉在山而草木潤,為淵生珠而崖不枯。
為蠶養五季,糧種三熟。
為神農百草,衣被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