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河東道,來向宣王殿下求糧。”
淩解春眨眨眼睛,将眸底湧上的淚意生生咽了下去。
長久的沉默,四下沉寂到他甚至聽得到落葉落到沈蕭辰肩頭的聲音。
“你知道我是宣王……”沈銜霜上前扶了他一把,溫聲道:
“聽你口音,似是江淮一帶……舊都人氏?”
“這千裡迢迢……”
“……你一個人來此?”
淩解春無言地張了張嘴。
他知道,他隻消撒個謊——不,他連謊都不必撒,隻要像個蚌殼一樣緊緊閉上嘴巴,默認下來,這今日之事,今後之事,便都會順利許多。
那手還扶在他臂間,很穩。
有一股來自于土地的厚重熱意。
望着他的那個人,眸底是他前世也未曾得到過多少的溫煦之意。
——他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他這樣的年輕氣盛少年,隻為他的聲名熱望而來。
此時的天下還未曾震蕩颠覆,此時此刻的宣王,還不曾學會對誰設防。
對一個年輕的莽撞後生,和對一個趨炎附勢的酒色之徒,他的目光理所當然的不同。
如若他們君臣前世能相知于此時……
那便會是另外一段故事了。
但是淩解春他還是定定地望向他,眸光千回百轉過後,一字一頓道:“我帶了一個人,來見宣王殿下。”
那一瞬,他似乎聽到被沈蕭辰撫去的落葉都在空中停留了片刻。
“二哥。”
見終究逃不過這一劫,沈蕭辰緩行而出,瞥了淩解春一眼,淡聲道。
沒有怨怼,沒有委屈,沒有任何情緒的一個稱呼。
就如同當日毗盧寺暮鼓晨鐘的尋常一日,雙手合十喚一聲“施主”一般。
隻有淩解春聽得到那平靜下面的波瀾壯闊。
可是自他決定南下來見沈銜霜的那一日起,他便将那些身而為人,身為人子的情緒都收了起來,
他才是真正的聖人無情。
而有情終被無情惱。
他的平靜與面前這位情緒突然拉滿,須臾之間便緊至爆發邊緣的男人對比鮮明。
“兔崽子。”沈銜霜眼睛還死死地盯着沈蕭辰,聲音都啞了。
淩解春隻是短暫地走了一下神,他便突然轉身,抄起院中竹扁,狠狠朝沈蕭辰背上抽了一記。
淩解春一驚,遲了這一步,隻來得及在他抽第二記時死死抓住,替沈蕭辰求情道:“打不得!”
他抓得緊,沈銜霜試了幾下竟然未抽出來,便順勢丢下竹扁,反手将大門一甩,“轟”的一聲。
木門的碎屑與塵灰一并灌入淩解春的雙眸。
和着未盡的淚意,生疼。
他卻隻是心疼地看着沈蕭辰,問道:“痛麼?”
沈蕭辰望向他的神色有些複雜,半晌才搖搖頭道:“他收着力呢。”
大門“咣當”一聲又開了,沈銜霜持着竹扁站在門口,憤聲道:“不夠痛是罷?那我打到你痛為止。”
淩解春搶在沈蕭辰前面跪到沈銜霜面前:“殿下心裡有氣,打我便是,是我救下六皇子,又帶他一起來嶺南的。”
“六皇子?六皇子不是死了麼?”沈銜霜怒極反笑。
“這不是還有六公主麼。”淩解春死皮賴臉道。
方才那些沉重的情緒都被這一竹扁打得不翼而飛,淩解春對面前這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生出些許不忿的惱意來——怎麼還是這般不分青紅皂白?
四下鄰裡聽到動靜,也紛紛探出頭來看熱鬧,一時之間,倒也分不清是到底是沈銜霜的親信,還是封州府的人。
他心中有氣,連帶着言語之間,都平白生出幾分随意來。
沈銜霜被他的無恥震驚,一時竟怔在當場。
這樣的葷話他常年出沒田間地頭怎會未曾聽過?隻是,卻不能相信這話此時竟然出自面前這位雖然曬得膚色黝黑,但定睛一看,便知其出身不凡的貴公子之口。
淩解春終于将那竹扁搶了過來,壓在自己膝下。
沈蕭辰也狠狠剜了他一眼。
明知不該,淩解春卻忍不住向他露齒一笑。
不知是不是因為曬得黑了些,還在宣王面前的緣故,那笑容不僅不像京中矜貴的淩小公子,反而有些憨意,沈蕭辰面色複雜地移開了眼。
“你又是誰?”這一插科打诨,沈銜霜的目光終于落到了淩解春身上:“你說……是你救下的他?”
他盯着面前這位俊秀的少年,想到他們二人方才毫不掩飾的神情動作,京中的腌臜他曾經事得見多了,又怎能猜不出他們的關系。目光中不禁多了幾分冷意。
“你方才講……你姓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