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昨天剛剛停下,村裡的人還忙着收拾田地。
猛子他們幾個人雖然心裡着急,但不敢造次,隻等着君霄他們起身了就要辭行下山去回家幫忙。
君霄也沒攔,隻是留他們吃了早飯就讓人離開。
現在這個時候已經是七八點的光景,太陽完全映在了天幕,明亮的光芒順着高大樹木的枝葉間隙探入。
在晨光下,那條長長的台階從陽光最明亮顯眼的地方一路延伸到山林的深處,晨曦在淺灰色的水泥台階上跳躍,又一起隐入密林。
夏夜雨過後蒸騰的水汽在山林中化為縷縷雲氣,借着丁達爾效應的顯現,讓凡人窺見了太陽光芒的痕迹。
山林是濃得發黑的墨綠色,隻在葉與天的邊界透出些清亮的綠色來。
陽光撒落在水泥台階上,讓淺灰色的長階隐隐有了反射光,周圍密林的枝葉在其上落下暗色的影,随着晨風飒沓搖曳。
前方是蜿蜒而去的長階,身後是并肩靜立的兩位仙人,攜鯉從獸身前随着童子仙女。
期盼了許久的晴日就這樣落在他們面頰,不似凡人的神仙面容上眼睫裹了一層金色的光。
尾稍透着金色的長睫輕輕一眨,天光掠過剔透清靜的瞳,就那樣平和地注視着。
這一刻猛子的心突然震顫,他回頭看着萬裡天光掙破雲層,浩浩蕩蕩灑落在每一片人間山河,卻又似乎盡數歸于一人眉眼。
那雙眼此刻平靜地看着前方,掃過深入山林的石階、繁茂的枝葉和枝頭正在振翅的飛鳥,最後這雙美麗的眼眸落在了他的身上。
長睫擁着清亮眼瞳,像是擁着兩潭最清澈的水,水面上什麼都沒有又似乎映着芸芸衆生。
可此時此刻,當時當刻,那雙眼睛正在看着的隻有一個人。
猛子原本正要下山的腳步突然頓住,像是生了根一樣再也邁不動一步。
他看着那道纖細高挑的身影,唇瓣顫動半晌,突然像是鼓起了勇氣一樣,猛地跪倒在地上。額頭死死抵在地面上大聲說:
“求您救救我們村子!”
他是從小長在田地裡的漢子,身高臂粗中氣十足,這麼一聲出腔甚至都帶了些回音。
鼓足勇氣才喊出來的一句話響徹,似乎整個山林都為之一顫,磕在地上的頭都讓人恍惚之間聽到了回響。
君霄有些懵地定在原地,甚至小小後退了半步,也幸好現在其他人都被猛子的動作鎮住了,沒人注意到她崩人設的動作。
怎麼救?救什麼?
她這個裝神弄鬼的神棍,連自己怎麼幫旁邊的真神恢複都正抓瞎着,泥菩薩過江自身都難保,她能救什麼?
但是,君霄看着跪在自己眼前的人,她抿起的唇角卻始終說不出一個字。
“老闆,”旁邊的瑤玖突然扯了扯她的衣擺,小聲到隻有君霄能聽見地說,“如果是跟田地有關系的,我可能能幫上忙。”
田地?
君霄恍然大悟,是了,對于這個時代的村民們來說田地就是命根子。
之前連綿不絕的大雨估摸着是沖壞了田,所以他們才铤而走險來懇求自己這個不怎麼熟的假神仙。
君霄正思量的時候,其他幾個人似乎也被猛子突然的行為吓得怔愣在原地,好半晌才撲過來跪在他旁邊。
他們怎麼不怕?
柱子死死低着頭連脊柱都有些抖,那可是神仙,是傳說裡移山填海都隻用動動嘴皮子的仙人。
說不定連嘴皮子都不用動,女神仙昨天就那麼一招手,太陽不就被叫出來?要是惹怒了這樣大本事的仙人......
可是,可是除了懇求仙人幫忙他們又有什麼法子呢?
大雨不絕,田地早就被淹了,就算是現在重新清理播種,那要趕在秋收前種出今年的稅也幾乎不可能,交不起稅吃不起飯,他們村子要該怎麼辦?
柱子咬緊了牙,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前年的時候收成不好,他們家交不起糧,可憐他當時才十四歲的妹妹,忍饑挨餓最後還要被官老爺拉走抵債,他跪在地上磕破了頭都沒救下哭喊的妹妹。
第二年,連十五生日都沒過的女孩就被草席裹着扔到了亂葬崗,身上連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之後他本就哭瞎了眼睛的阿娘更是一病不起,沒多久就去了。
他們這樣的人家命比草都低賤,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可現在有這樣了不起的仙人能涉水救人,是不是,也能救救其他人?
柱子忍不住這樣希冀着,他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就像是前年擋在拉走妹妹的官差前那樣。
可當時隻有妹妹絕望的哭喊,和落在身上打斷骨頭的棍棒。
現在呢?
“先起來吧,”他聽到有人這樣說,“你們先起來。”
擡起頭,萬丈朝陽之下,披着金芒的神女直視他們的眼睛,“先去你們的田地看看,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