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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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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人走了,周霄才松了口氣,眼睛往斜前一瞟,瞥見嚴陶正咬着冰糖山楂,目不轉睛地看向這邊。

周霄氣樂了:“……你小子,看什麼呢?”

嚴陶吐出一口山楂籽,一臉看熱鬧的表情:“看你剛借來的脖子,好像不太好使。”

周霄磨牙:“……沒讓你師父收拾夠是吧?”

說起這個,嚴陶一臉遺憾地從褲兜裡摸出那枚罪魁禍首的禦守,“她不僅沒收拾,甚至覺得胡亂沒收我的東西很不應該。”當然,後面那句話是他瞎說的。

今天一早他就蹲在沈映蓊門口,想着該怎麼向對方認錯,順便試探下能不能把禦守要回來。

結果他才提起禦守,還沒來得及狡辯,沈映蓊就還給了他,還讓他以後要保管好自己的東西,不要亂丢。

周霄張了張嘴,似乎也是為這離譜的發展而感到錯愕。

嚴陶倒是接受良好,甚至覺得十分正常,他嘴裡包着山楂,口齒不清:“這不就我剛被師祖撿回來的時候,我師父就跟那會兒一樣。”

被撿到時,嚴陶不過六歲,理應是已經進入校園的年級了,但他那腦子沒接受過一天九年義務教育的污染,是在市井街頭的人情世故中浸泡中成長的。

在他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時,就學會了“仁義禮智信”的一套,尤其是那個“禮”,他極為粗暴地理解為“見面禮”。在黎師父将他從街頭帶回香館後,出于讨好的目的,每個初次見面的人,嚴陶都給了一顆糖。

那時沈映蓊在國外比賽,等她趕回來後,一切都物是人非。

兩人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黎師父的靈堂上。

她從國外趕回來,守在靈堂一角,不哭也不鬧。如果不是旁人說她是黎祖愚的徒弟,嚴陶甚至覺得她隻是個過路人進來躲避屋外風雪。

就連嚴陶自己都真情實感地為黎師父流了幾滴眼淚,她怎麼不傷心呢?

到了半夜,守靈的人都睡了,嚴陶睡到一半起來上廁所,看到蒲團上那道背影時差點沒吓出好歹。她就這麼一直跪着,他靠近了,她也沒什麼反應。

他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她的臉色,她那幅模樣,就跟自己餓了三天快要餓死、在腦海裡反刍吃的上一頓飽飯的感覺一樣,就是後悔。

嚴陶是後悔當初沒多吃幾口。

至于沈映蓊,他猜她是後悔睡了個糊塗覺,一覺醒來把黎師父的臨終話忘了個精光。

所以他覺得她也不是像那些大人說的那樣冷血,可能就是單純的腦子不好。

想到這裡,他不太情願地把口袋裡那顆糖拿出來,糾結幾秒才遞給她。

“結果我師父第二天又問我是誰,我還以為她暗示我什麼呢,就把準備自己吃的那顆又給了她,”嚴陶再回想,被騙了兩顆進口糖的肉疼感覺仍未消散,他痛心疾首,“她吃了我兩顆糖還不認賬,第三天她甚至問我為什麼會出現在她家裡。”

周霄那會兒忙師父的身後事,又撞上學校期末周,家裡、學校兩頭跑,忙得天昏地暗,壓根兒不知道還有這回事,聽嚴陶一說,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毫無同情心地笑出聲。

末了,看嚴陶表情太過可憐,周霄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師父隻是生病了,還跟她計較呢,你小子心眼忒小。”

“她哪裡是生病了,她聰明的很,”嚴陶不高興地甩掉周霄的手,嘟囔,“還會騙小孩兒糖。”

前半句話讓周霄手頓在半空,像是找不到落點,好半天才收回來,卻是搭在自己腦門上。

掌心涼絲絲的,他才意識到自己站在屋外太久了。

原來又是一個冬日将近。

他看向院子中央那塊空地,有種被多年前射出的箭矢穿透眉心的寥落怅然:“你師祖,也和你說過一樣的話。”

那年他十二歲。

十二歲的自己,跟在師父身邊,見到了七歲的沈映蓊。

黎家搬進新院子不久,黎氏香館百年老牌匾下,站着一群西裝筆挺的人。

為首的男人面容英俊儒雅,下巴泛着隐約青色,縱使光鮮體面,但仍有疲憊。他沒有走進來,僅僅在門外和師父交談着什麼。

在他皺眉的同時,師父不耐煩擺了擺手,壓低的聲音忍着極大的怒氣,“……是你女兒又怎麼……你也配提師妹……就算沒有師妹的遺願,我也打算把孩子接過來養的,不用再說了,從今以後她就是我的徒弟,是我們黎家的人,跟你沒有關系。”

男人遠遠望了女孩最後一眼,站在原地許久,最終還是離開了。

那天太陽正盛,她站在那片空地上,似無所依,整個人被陽光貫穿一樣,空洞、透明。

沒由來的,周霄聯想到自己失手摔壞的一隻白玉香爐。

他甚至還能憶起,香爐落地時的那一道清脆響聲,引來了怒氣沖沖的師父,以及看好戲的绛真。

所以他總覺得,痛苦是有聲音的,就像那隻香爐落地的聲音,就像師父的藤條打在自己背上的聲音。

隻是後來才知道,原來痛苦到極點時,也是沉默的。

沉默也是痛苦。

那時他和绛真小孩心性,都有些抗拒這個古怪陌生的外來者,不願意接近她。

隻有師父走到她面前,彎下腰,伸出寬厚大手摸了摸她的頭。

女孩木讷的神色終于有了反應,墨玉一般的眼眸遲滞轉動,卻依舊不說話。

黎祖愚眼尾每一道皺紋都透出慈悲憐憫:“阿猊不是生病,是聽媽媽的話,阿猊是聰明的好孩子。”

女孩就這麼怔怔地看着他。

倏爾,眼圈一紅。

……

嚴陶吃完糖葫蘆,把籽兒扔進角落的垃圾桶,擡頭發現周霄還杵在門口出神,他靠過去:“诶呀,你要是非要跟她較勁兒,吃虧的隻能是你自己。”

周霄瞪了他一眼,這小子,分明是把他先前訓他的話又繞了一圈拿來堵自己,偏偏他還沒法兒還口。

但這話到底是過了遍耳,他歎口氣,笑笑:“也是,你師父從小就是這個樣子,我跟她計較什麼,我也是小心眼兒。”

嚴陶故作老成地點點頭,瘦弱的小臉笑出兩道貓咪紋,順帶擡手拍周霄靠在梁柱上不小心蹭在袖口的灰,“這就對啦,我們是相親相愛一家人呀。”

從怅然回憶中抽身,周霄這才注意到這臭小子扒拉了自己好一會兒,納悶:“幹嘛呢?夠幹淨了。”

嚴陶淡定開口:“擦手心。”

周霄:“……”

另一邊,沈映蓊抱着木箱上了桃子的車,手機接連振動,屏幕有新的聊天對話彈出來。

師門群裡,周霄:【照片1、2、3.jpg】

周霄:【做師父的能不能管管這不講衛生的臭小子,微笑.jpg】

她看着這幾條消息,猜到這是周霄主動求和的信号。畢竟這麼多年,兩人偶有摩擦,那麼這時其中一人會找個理由給彼此遞台階,這算是師兄妹兩人為數不多的默契。

沈映蓊沒多想,低頭打字:【知道了,你衣服讓小陶幫你洗@嚴陶】

但想了想,沈映蓊又覺得,也不能這麼縱容周霄,繼續打字:【這一次就算了,下一次不要再這樣了。】

那邊回的很快:【啊?】

沈映蓊耐心打字:【你以後要是有起床氣,可以把自己關起來一會兒,靜一靜,晚點再出門,就跟你前幾天一樣。免得讓人誤會你這個人脾氣不好。】

拿到手機的嚴陶發了一連串哈哈大笑的表情,周霄發了兩串省略号過來,外加一個字:【行。】

沈映蓊壓根沒看懂他在發什麼神經,發完消息,她點開備忘錄,再次盤點下等會要交貨的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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