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是一年中最後一個季節,對沈映蓊來說并沒有什麼特殊,如果非要說點什麼,冬季對她而言,就是一個詞,安靜。
但今年有些不同。
忙活完手上的幾個單子,一看時間,才早上十點。
沈映蓊在店裡守着,等客人來取走香,便徹底無事了,于是早早關店。剛落下門栓,周霄一個不清淨的電話打過來。
師兄妹有一搭沒一搭地扯了幾句,到後來周霄故作神秘道:“我掐指一算,下個月的二十三号是個好日子。”
沈映蓊沒什麼反應。
周霄讪讪給自己找了個台階,幹巴巴地:“……那時候這個調研差不多就結束了,我應該能趕回來。”
沈映蓊眼皮都不擡一下:“那算什麼好日子。”
察覺到對面的沉默,沈映蓊敷衍地翻了下桌上的日曆,捧場道:“哦,是冬至。”
“……”周霄不想跟她計較她前一句話有多傷人,“是你生日!”
沈映蓊慢半拍地“啊”了聲。
“你真是……”隔着電話線都能聽出來周霄的無語。
沈映蓊不當回事,畢竟對她來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是二十四小時,沒有什麼特别的。
沈映蓊想了想:“就算你趕回來了,我也騰不出時間和你一塊兒吃飯。我這段時間都跟人有約了。”
周霄感到神奇:“不是,我發現你最近這飯局有點兒密啊,我打三次電話,你三次都在外面吃飯。”
沈映蓊自己回想這半個月,也覺得是有點。
周霄:“也行,反正我這段時間也忙,要是你有人陪也成,多多少少也是個飯搭子,不然嚴陶在上學,你一個人也太冷清了。”
沈映蓊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就沒跟他解釋。
又扯了幾句,挂電話之前,周霄一副老父親口吻,再次感歎自家有女初長成,至少學會交朋友了。
“……”沈映蓊忽然開口,“你這幾天真的回不來?”
周霄:“啊?”
沈映蓊意味深長:“說不定你會後悔。”
沒管周霄追問,沈映蓊挂了電話,又把手頭上該處理的事都做了,還是覺得自己閑不下來,恰好最近有點迷上打遊戲,才翻過兩頁書,便沒忍住拿出手機。
臨近天軌錄正式開服,近來湧入不少新玩家,遊戲論壇也被盤活了,有很多遊戲攻略。沈映蓊沒事的時候就會泡論壇一會兒,所以這段時間遊戲水平大漲,甚至有點玩上瘾。
但她到底沒忘記正事,寫遊戲體驗反饋的時間比遊戲時間還長,尤其是涉及到某幾個傳統文化職業的劇情文案設定。之前她偶爾會受邀參加市裡的非遺文化發展課題研究,認識了一些同樣從事相關工作的前輩,在向人請教過後,又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觀察,花了幾個小時的時間把某幾處常識性錯誤整理成文檔,反饋到了遊戲官方郵箱裡。
她沒有找聞郁,自從兩人最後一次見面還是兩周前的事,遊戲上線在即,她知道他也挺忙的,所以沒有打擾他。
放下手機,她呆呆坐了會兒,心裡有些浮躁,于是又點開手機,重複了好幾遍,隻是為了确認孟凝的新消息有沒有進來,直到看到最新一條消息敲定好見面時間,她才松了口氣。
其實最近孟凝頻繁聯系她這事,是挺奇怪的,但對方既然提出是對她的中式合香感興趣,認為有商業發展潛力,那麼她也沒什麼好拒絕的,就應邀見了幾次。
摒棄掉過往的恩怨,沈映蓊承認孟凝确實很有商業靈敏度。
第一次見面,孟凝便提議沈映蓊可以成立一間屬于自己的合香工作室,面向小衆、高端、私人訂制的消費群體。
到了第二次,她便提出更加明确的合作方案。
三天前,孟凝将那份初版方案推至她面前:“工作室的市場調研、營銷都可以和我司合作,共赢的事。”
那時,對于這個提議,沈映蓊并沒有貿然表态。關于香館的經營方向,她确實不再像之前一樣固執守舊,她接觸到許多新鮮事物,就比如将雕刻師這種冷門職業融入到手遊的創新,就足以打開她的思路。聞郁之前說的并非沒有道理,文化傳承旨在“道”而非“術”,太拘泥于某種方式,反而畫地為牢故步自封。
可是,那些所謂的傳承和光耀她并不在意,她垂下眼,“我……”
拒絕的話剛到嘴邊,孟凝看向餐廳門口,振臂:“這裡!”
沈映蓊不經意擡眼,目光凝在那道逐漸靠近的身影時怔住。
對方款款而來,在兩人中間落座。
孟凝朝沈映蓊眨眨眼:“黎老師算是手工合香這條賽道上的前輩了,商業化的成功典範。”
黎绛真也在此時看向她,扯了個笑,像是第一次見面一樣,“看來是同行,師妹你好啊。”
……
那天,黎绛真隻是短暫地出現了幾分鐘便離開了,沈映蓊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離開那間餐廳的。
她記住談話間提及的對方工作室,短短三天的時間,便将搜索欄點開了無數次。
她才知道,黎绛真這些年來在國外發展得風生水起,誠如孟凝所說,她确實将手工合香和商業結合得很好,在國外成立的工作室已經頗具口碑。
想到這裡,沈映蓊有些困惑,因為聽孟凝的意思是,黎绛真似乎有回國發展的意向,所以才會在她回國後,将自己引薦給她。
手機屏幕又跳到搜索頁面,這時卻忽然多出一條實時資訊:《天軌錄》将遇最強勁敵?!賽博朋克遊戲橫空出世,首發破圈,成年底“黑馬”。為反擊友商高度相似競品,内部人士透露,蘭島即将推出的《天軌錄》引入國風文化,這是反其道而行?……
“……”
看到這則消息,沈映蓊有些懵,她不知道近期居然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也沒反應過來這則消息和黎绛真會有什麼聯系,遲愣愣點開,才看到正文的内容,星島近期對接過的國風團隊中,黎绛真的“拾香”赫然在列,但同時也因為“拾香”的國外資本背景被人質疑是否有列入國風文化的資格,而看起來反而是最不可能合作的一個。
……不等她把這些消息消化,孟凝那邊面對她的主動邀約終于敲定好時間和地點。
趕到餐廳,果不其然看到孟凝和黎绛真。
沈映蓊暗自提了口氣,“我答應雙方資源交換,黎氏制香同意和拾香合作,拾香可以套用黎氏的招牌,同時……我個人成立的新工作室也需要借助拾香的助力。”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猜到黎绛真的目的。
黎绛真不語。
孟凝是個人精,見狀呵呵一笑,起身借口出去接電話,騰出空間讓兩人磋商不便擺在明面上的合作條件。
和以前一樣,黎绛真單刀直入:“之後的工作決策都必須由我決定。”
沈映蓊表示同意。
“我這個人喜歡吃獨食,”黎绛真挑釁般開口,“我的工作室裡挂着外人的姓,我不舒服。”
沈映蓊:“我不會參與你的工作室一切商業行為。”
黎绛真勾唇,愈加得寸進尺:“既然有你沒你都一樣,幹脆把黎氏的香館交給我,由我來接管。”
沈映蓊:“好,我交給你。”
……
本該是場你來我往的試探,但沈映蓊的回應讓她看起來十分沒有底線。
黎绛真盯着沈映蓊的眼睛,試圖從那雙眼中抓住半分僞飾,然而什麼都沒有。
不僅沒有不甘願,就連猶豫和遺憾都沒有。
她清清白白一身磊落,視名利富貴如糞土,便越發襯得旁人利欲熏心俗不可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