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這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天真,讓黎绛真頓覺乏味至極,她冷笑了下,轉開視線,“留給你的東西被我搶走了,那老頭子不得從地底下爬出來找我麻煩……”
話還沒說完,被沈映蓊蹙着眉打斷:“你不要這樣說師父。”
“而且,那間店本來就屬于你……那是師父說過的話。”
黎绛真一愣。
沈映蓊低頭,像是在記憶中檢索。半晌,在對方越來越古怪的視線中,她眉目舒展開,“你沒有見到師父,所以不知道師父為什麼要去見你。”
當年查過黎祖愚事發前的行車記錄,他确實有到過黎绛真當時就讀的大學附近。
而黎绛真的回答是,沒有見過黎祖愚。
“因為阿猊惹我們真真生氣,師父要去哄哄她……師姐妹以後不能再吵架了,真真是師父的女兒,不能再讓我們真真受委屈……阿猊以後要替師姐守着這家店,绛真和黎家的招牌,是師父最重要的……”沈映蓊回憶着腦海中的對白語氣,緩慢而清晰地複述着。
周圍陷入安靜。
沒有回應,也不需要回應。
沈映蓊重複道:“那是師父說過的話,他和我說過的。”
她雙眼平靜而空洞,也就沒有看到她面前的黎绛真緩慢低下去的,晦澀複雜的臉。
*
在蘭島官方正式宣布和“黎氏識香”的合作之後,黎绛真便沒有再回應沈映蓊的邀約。沈映蓊表示理解,因為光從網上的資訊來看,就知道她們這段時間應該忙得飛起,就連往日時常在微信上跟她抱怨工作的桃子,近期也變得行蹤迷離。
但意外的是,孟凝常常約她出去。
兩人見面不隻談未來工作室的籌辦,孟凝看出沈映蓊對這件事并不熱絡,所以更多的是休閑聊天。
甚至為了活躍氣氛,孟凝還會叫上其他人一起。大家都是彼此高中時期的同學,而且是極有眼色的人,分享彼此的生活時,也不會尴尬或者冷場。
聞郁打電話過來的那天,沈映蓊剛好在和她們在餐廳吃飯。
四五個人說起高中那會兒的事,正笑作一團,沈映蓊放在桌上的手機震動,她身旁的女人瞥見,便提醒了她句。
話題中斷,沈映蓊握着手機起身離開時還十分不好意思,孟凝和其他幾個都表示沒關系。
沈映蓊:“你們繼續。”
習慣性地說完這句話,她接通電話,往轉角的休息區走。
電話那頭的聲音比她想的還要空曠安靜幾分,沈映蓊等待了兩秒不見回應,才出聲喊了他一句。
聞郁終于應聲,像是還沒察覺到她已經接通了電話。
“怎麼突然想起給我打電話?”沈映蓊發現電話那頭的人在很明顯地出神,等了一會兒主動問,“是發生什麼事嗎?”
聞郁再開口時,語氣一如往常平靜:“外婆跟我說她收到你寄給她的東西了,那條加熱鹽袋她很喜歡。”
原來是這件事。
一說起聞郁的外婆,沈映蓊話便多了許多,雖然在外婆收到她寄過去的東西第一時間便跟她說了,兩人昨天還通了電話,她教老人怎麼使用,事無巨細,現在聽聞郁講起又重複叮囑一遍。
聞郁很有耐心,一一應道:“好,等外婆一會兒回來,我教她怎麼用。”
沈映蓊詫異:“你回家了?”
聞郁:“嗯。”
而後無話。
聞郁卻像是不想挂斷一樣,找了另一個話題:“工作很忙嗎?”
“不是,這幾天都在和朋友聚會,現在也是。”
電話那頭頓了下,聲音放緩了些:“那我有打擾到你們嗎?”
沈映蓊:“不會,我們就是随便聊聊。”
她想起昨天兩人的聊天對話框裡他曾經發過來的一條遊戲房間分享,隻是那會兒她在外面吃飯,沒有趕上,現在忽然想到個可能,試探道:“你是不是想跟我聊會兒?”
畢竟他最近一直在忙工作,難得抽出時間,就跟桃子一樣,需要找朋友吐槽發洩。
電話那頭的人像是被她的直白逗笑了,輕笑了聲,順着她的話開口:“對,但是我的朋友在陪她的朋友,現在似乎沒什麼時間陪我聊聊。”
語氣頗為遺憾。
這個時間,大部分顧客都在用餐,休息區幾乎沒什麼人,很是安靜。
沈映蓊在附近的長凳坐下,對着手機小聲說:“我現在可以陪你聊一會兒。”
對面很輕地“嗯”了聲,像是察覺到她語氣中的輕快,問道:“遇到什麼好玩兒的事嗎?”
沈映蓊沒什麼遮掩,“我們在說讀書時候的事。”
她細緩着嗓音,将先前提到的高中趣事跟他分享,那頭則是安靜地聽,不出聲打斷。
偶爾講到某個地方,她會停下來,雖然什麼也不說,但驟然消失、刻意壓抑的呼吸聲出賣了她的心情。
她在忍笑。
另一頭,聞郁挑眉:“老師上課嘴瓢,有這麼好笑?”
“不好笑嗎?”沈映蓊反問了句,頓了頓,又把老師的那句口誤重複一遍。
話音剛落,她再一次被逗笑,眼睛彎成月牙,亮晶晶的,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挂上糖霜一般,甜絲絲的,如同小姑娘一般的稚氣:“是真的很好笑啊。”
同一時間,江餘的不知名小鎮夜風徐徐,不似城裡的寒冬淩冽,便讓人生出錯覺,仿佛在這個安靜的冬夜也能品出幾分憐憫的溫柔。
聞郁靜靜聽着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幾乎不費力氣,就能想象出她此時此刻的模樣。
他終于向她的幼稚笑點妥協,也忍不住笑道:“好吧,你開心就好。”
……
沈映蓊出來的時間已經夠久了,不好再讓其他幾個人一直等她,于是短促說了幾句話之後,便挂了電話回去。
另一邊,聞郁在原地靜靜站了會兒,随後轉身,推開兩道破舊木門。
室内光線很暗,能隐約看到幾道靜默身影,在這一方狹窄的四方平屋裡,光影和聲響都一并凝固。
唯獨憤懑和遲疑的情緒膠着對峙,短暫地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聞郁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僵持。
面對出現在家中的不速之客,扶着桌案支撐站立的男人胸口劇烈起伏,他摸索着,将手邊的東西朝聞郁的方向砸去,怒吼道:“滾啊!别來煩我!你們這些遲早要遭雷劈的吸血鬼!”
積灰的瓦罐順着聞郁右臂滾落地面,發出迸裂的哐啷脆響。
張助被男人的動作吓了跳:“老闆……”
聞郁腳步頓住,低頭拂掉袖口沾上的灰塵,五官隐匿在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