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之後的那場宴會,更是惡意至極。
他想羞辱聞郁,可最終報複到的,隻有他姐。
但凡他不是蠢貨,就不會和她坦白。
沈靈均想清楚這些關節,便明白為什麼聞郁這麼有恃無恐。
那份離婚協議還在聞郁手中,此時的沈靈均也像是被人抓住了命門,一句話都不吭,隻是陰沉地盯着聞郁。
他看到聞郁正要放下協議,但又忽然頓住,像是注意力被一旁的東西吸引。
“這裡面有沒有我的情書?”他撿起先前沈靈均故意在她面前挑釁一般的話題,說完,又自顧俯下身,心平氣和地将那些信件歸攏好,隻是視線還是在不小心滑出來的那張明信片上定格幾秒,而後又歸于原位,塞到櫃裡。
他掃了眼書櫃,看到不起眼的格子裡放着隻打火機,毫無意外地笑了下,随意走過去拿起。
“沒有,而且大概率别人的也沒有,畢竟東西挺多,總要定時清理一下。”
他毫無指向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沈靈均臉色驟然變得難看。
接着,他想起什麼:“不過不知道别人怎麼處理,我這裡倒确實有個好用的方法。”
“扔水裡,用水浸爛紙張,看着字迹暈到無法辨認?不,太緩慢,而且會髒手,撕碎?不夠洩憤。真正好用的方法是用火燒,你看,隻用點燃一角,就很快燎起來,看着上面令人惡心倒胃口的字句瞬間燒成灰燼,再也不能複原,再也不會惡心到自己,難道不夠解恨?”
聞郁提着那張紙的對角,唇邊挂着笑,就連橘紅的火焰像蛇信子一樣遽然舔上他的指尖,他也仍是笑着。
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樣。
沈靈均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那團火焰。
聞郁手指随意一翻,那簇火焰又瞬間調換了位置,他稍微一甩,便又就此熄滅,隻留下縷輕煙,“燒信件,沒試過嗎?下次可以試試,挺有意思的。”
說完,他将殘餘的半份協議放在桌上,徑直從沈靈均身邊擦肩就要離開。
“既然你這麼自信,打個賭吧,”沈靈均遲緩開口,“賭她會選擇你還是選擇沈家。”
聞郁腳步頓住。
沈靈均大笑道:“怎麼,你不敢嗎?”
聞郁轉身,整了整衣袖,語氣溫和,卻帶着某種洞悉的嘲諷,“我為什麼要和你賭?憑鄭家那步已經把底牌都打出來的廢棋?”
沈靈均整個人驚愕在原地,第一反應竟然不是對方知道了,而是後知後覺明白了這一連串的設計和陷阱。
看着面前無喜無怒的青年,一股寒氣自脊背迅速往上爬。沈靈均現在才明白為什麼父親這麼生氣,他确實做了一件蠢到極點的事。
聞郁朝他笑笑:“說起來我倒确實要感謝沈少爺的幫忙,畢竟引爆地雷才是最一勞永逸的排雷方式,病症不發作又怎麼對症下藥?”
話說到這份上,意味着聞郁已經控制了事态的發酵。
可他是怎麼做到的?沈靈均喉嚨發幹,難以置信地看着對方。
日落西斜,聞郁站在門口,照進書房窗外的一半光線打在他臉上,另一半則隐在陰影裡,原本清潤的眉眼不複溫和,線條變得鋒利,在他望過去的眼神中,隐隐藏着上位者居高臨下的淡漠和殘忍。
沈靈均心裡出現一個離譜的想法。
聞郁緩聲回答了他沒有問出來的話:“你們知道的,我自然也知道,你們能做的,我自然也能做。”
毫無由來,沈靈均腦子裡晃過一幅年代有些久遠的畫面。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
彼時沈靈均站在高高的台階上,就在他阿姐的身邊,一道往下看,看那道往下延伸的樓梯盡頭處。
當年沈靈均年紀太小,不過十一歲而已,他不清楚是年紀的緣故還是因為戴舞會面具的少年始終低着頭,他幾乎對對方的面容沒有半點記憶,是空白的一片。
唯獨記得,那少年低下的頭顱,和那截像是折斷一樣、幾乎快要戳破白色襯衫的鋒利椎骨。
八年而已,一個人的變化有這麼大嗎?
沈靈均難以理解,表情困惑到極點。
他想起父親對聞郁态度的轉變,也想起不久前父親說過的那句極有深意的話:我本來以為,這人性格堅韌聰慧,但少了陰狠果決,難成大事,沒想到是我看走了眼。
這似乎,又是一場勝敗分明的對弈,聞郁視線從他身上漠然掃過,走出書房。
然而身後再次傳來近乎吊詭的笑聲,無比愉悅,又如同歎息。
“可是,你還是沒有說,你敢還是不敢。”
*
從沈家出來,聞郁提步朝後花園草坪停車位置走,隻是才走了兩步,他看到不遠處的沈映蓊。
她正坐在花園連通到客廳後門位置的台階上。
聞郁走過去:“不冷嗎?為什麼不去車上等我?”
沈映蓊:“你怎麼會來的?”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安靜兩秒。
聞郁笑着開口:“先上車吧。”
她隻好悶着頭跟他上了車,車子發動後,才聽他主動開口道:“剛好開完一個會,聽秘書說沈伯父今天回的甯市,想到說不定你會在這裡,所以聯系了一下。總歸是要拜訪的,不用有負擔。”
他唇邊含笑,說得情理相宜。
沈映蓊心裡的負擔确實減輕不少,不再像先前一樣低落,但說高興也算不上,“那挺好的,我就是怕影響你安排,聽說你最近工作挺忙的。”
聞郁笑道:“有人編排我了?”
沈映蓊不好意思起來,底氣不足道:“也沒說什麼,就是說你事業挺成功的,然後好像你們那個圈子競争也挺激烈的,後來沈靈均被訓了一頓。”
聞郁隻是笑,又問起她今天下午發生的事。
她說得很詳細,也很平鋪直叙,把怎麼來到沈家的事說了遍,但略過了上車之前和羅秘書的對話,“所以我就到沈家了。”
她毫無征兆安靜下來,直到他朝她偏頭。
沈映蓊波瀾不興道:“對了,我之前忘了問,你怎麼知道我小名的。”
行駛的車子在此時停下,前方路口恰好是紅燈,交錯的車燈如同被截斷的流水一般靜止不動,便成了一面粼粼的鏡子,映在她眼底。
她靜靜看着他。
“之前見過沈伯父幾面,有一些交集,聽他這麼提起過你。”擁堵的交通有了松動的迹象,聞郁自然地移開視線,專注開車,口吻漫不經心。
沈映蓊像是才想到這點,聲音很低,如同自語:“對,生意場上,是會經常見面。”
她說完,車内又變得安靜下來。
過了會兒,聞郁開口問道:“不喜歡回家嗎?”
沈映蓊的語氣一下子變得低落起來,像是自己做了件事,卻有人為此而被辜負,她放輕聲音:“不喜歡。”
聞郁:“他們對你不好?”
“沒有,”她恹恹的,語氣又掉下去,“相反,大多數時候,他們對我很好,甚至是太好了,好到讓我覺得,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對的。我還記得,沈爺爺壽辰那天我睡過了頭,醒來的時候竟然天都黑了,但是沒有一個人指責我。”
聞郁沒有出聲打斷,但她還是停頓了下,努力提起自己的精神,試圖說得不要那麼喪氣,“我睡了一天,晝夜颠倒,醒來後整個人都有點腦子不清醒,就坐在花園裡吹風看星空。我也不知道當時怎麼想的,那天晚上,我拉着家裡的人,指着天上的月亮說,看,銀色的太陽。”
車子已經在巷口停下,車窗外,明淨的月亮高懸夜空,像鋪陳在一張調色極深的平整幕布上,隻從中剪裁出一個缺口,漏出些光。那缺口的邊緣鋒利清晰,直視也不覺刺眼。
而此時月亮也低眉,和她隔着萬丈對望。
看清月亮的瞬間,她卻像是被刺痛了一樣,瞳孔猛然縮了下。
等胸腔跳動漸緩,她收回看向窗外的視線,望着身旁極為安靜的男人,語調也輕:“你說,這世上有沒有銀色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