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蓊收回視線,在原地怔了會兒,回過神,發現自己還站在沈靈均面前。
她看清少年唇邊惡毒的笑意,神色不變地繞過他,走進長廊盡頭的小書房。
高三那會兒,在不用上課的日子裡,她大半時間都是在這間書房裡度過。
看書和刷題都在這裡進行,原本是間空置的房間,但久而久之,便成了她一個人的書房。
當初離開得匆忙,在沈家的許多東西都沒有帶走,她記不清有多少,直到踏進屋子,看清角落那一堆物件時,才忍不住訝異,原來有這麼多。
沈映蓊覺得她現在需要一個人理一理思緒,謝絕了管家的好意,随便拖來個墊子,就這麼坐在地上一件件整理舊物。
那隻鐘在她飯前提起後,便已經挂回她的卧室,這裡剩下的大多是書籍一類。
幾十本課本、筆記被她分門别類歸攏在書架上,煩亂心緒也随之沉澱下來。
偏偏有人見不得她舒坦。
沈靈均虛虛靠在門框邊:“很得意吧,聞郁挖了這麼大一個坑讓我跳,前一個月還能跟他公司旗下工作室手遊打得有來有回的遊戲,這個月就爆出抄襲宣布關服,趁我沒空盯着這邊,結果姓鄭的那家子蠢東西昏了頭鑽他圈套……如今他自己踩着兩家成了炙手可熱的科技新貴,現在是覺得自己拿到了上桌的牌面,也迫不及待找上爸,想着分一杯羹,真以為自己飛升了。”
說到這裡,沈靈均停頓了下,冷笑:“癡心妄想。”
聽他車轱辘了一堆話,沈映蓊不得不放下書,“你背不疼嗎?”
沈靈均霎時被鋸了嘴,咬着唇站在門邊,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一會兒,他信步走了進來,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扒拉着地上的那一堆東西,嗤笑:“……高中的就算了,小學教材也留着,真是什麼廢銅爛鐵都有,趕明兒讓劉媽找人廢物回收了咱們國家也能徹底邁入高收入行列。”
沈映蓊聽着,忽而笑出了聲,沈靈均頓住,拉下臉道:“你笑什麼。”
沈映蓊依舊頭也不擡:“想通了些事。”
其實他也不過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沈靈均盯着她看了許久,末了,沒再針對她說什麼刻薄嘲諷的話,但還有件事讓他耿耿于懷。
“你說,現在書房裡聞郁會怎麼和爸談判,是趁着鄭家落勢徹底取而代之還是懂得見好就收?我猜後者,實現階級躍遷又怎麼,出身改不了,還不是眼皮子淺的下等人一個。”沈靈均唇角翹起,語氣刻薄到極點。
沈映蓊捏着書本的手頓住,低聲開口:“他沒得罪過你,為什麼對他惡意這麼大?”
沒得罪?
沈靈均心中冷笑,再加上這句話是由沈映蓊說出口的,就更加可笑了,但他不預備把其中龃龉在這時和她說清楚。
“他想利用你來交換爸手裡的資源,姓鄭的一家雖然廢物,但不至于讓人輕輕松松一口吞下,再退一步說,聞郁如今這麼高調,把老牌資本逼到這個地步,為了他自己的退路,總得給自己找個靠山。他把沈家吃幹抹淨,你問我為什麼對他惡意這麼大?”
沈映蓊沉默不語,掂了掂手裡的練習冊,才平靜回道:“你說得,好像沈家是任他拿捏的傻子。”
沈靈均垮下臉,眼神陰沉地盯着沈映蓊。
後者不為所動,低着頭繼續整理。
“你當他真的對你好?你就這麼确定你和他站在一邊?他說什麼你都信?但凡知道過去的事,你都不會這麼盲目且自信……”
沈靈均看到她動作僵住,又恍然道:“哦,不會是你根本不知道吧?”
“你是說高中的事?”沈映蓊偏頭道。
沈靈均臉上露出一絲吃驚。
沈映蓊斂下眼皮,“高中的事都過去了,一個誤會難道還要人記一輩子嗎。”
沈靈均皺眉,表情更是古怪:“誤會?”
沈映蓊厭煩了,她合上書,直視沈靈均的眼睛:“不是誤會還能是什麼,他後來都轉學了,本來就相處不深,現在有什麼執著的必要。”
安靜許久,沈靈均已經猜到幾分,他像是找到一個極為有趣的遊戲,大笑道:“誤會?你隻知道他轉學,但是他沒跟你說為什麼轉學嗎?相處不深的同學,他是這麼告訴你的嗎?”
沈映蓊抿唇不語,表情抗拒,像是他的話隻是一些無意義的廢料。
“不愛深究或許是你最大的幸運,但卻是别人的不幸。”他眼神忽而變得惡毒,可其中又藏着幾分悲憫。
“阿姐,離開他吧,他護不住你,很快爸也會認清這一點。假如你還對他有一絲同情,就該知道離開他是最好的選擇,至少對他來說,不用再懸崖上走鋼索。”沈靈均說着,起身從書桌抽屜裡拿出一份協議放到她眼前。
“否則等他一無所有你再離開,這多殘忍。”
沈映蓊低頭看着那份協議,将它拿了起來,她翻看着其中的内容,很完善,一條條都無懈可擊。
甚至一些條款是十分寬容地偏向男方的利益。
沈家無所謂她的選擇,卻早在一開始就給她定下走向,而後用無傷大雅的補償來作為對她和他這一段婚姻的注腳。
如此輕蔑。
就在這時,門邊傳來一串不疾不徐的腳步。
緊跟着,沈映蓊掌心一空,她後知後覺擡頭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紙頁邊沿處那雙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
聞郁掃了一眼便合上,那份協議被他拎在手中,對上坐在地上直勾勾盯着自己瞧的沈映蓊,他俯下身,仔細打量她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忍不住擡手揉了揉她額發。
傻。
又被欺負。
“起來了,回家。”
沈映蓊腦子空白,下意識回握住他的手,借着力起了身。
“阿姐,你東西還沒收拾好這麼着急走幹嘛,這是……情書啊?”沈靈均原本氣極要去攔人,餘光忽然瞥向一角,心裡陡然冒出個刁鑽的想法,于是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彎下身盯着地上的一堆信件,浮誇道。
聞郁的視線也朝那個方向看過去。
“你們不是高中同學嗎?我猜,該不會聞總也給我姐寫過情書吧,這裡這麼多,仔細找找,說不定會有你的那份。”沈靈均臉上的笑容不斷擴大,表情近乎天真無害。
他說着,踢了踢那隻紙盒。
沈映蓊怔住,那些東西好像一直都在那裡,她從來都沒有翻動過,更不要說打開,而如今當着聞郁的面,她下意識想要解釋,可是好像怎麼解釋,都是對其中一方的冒犯。
說她從來沒有看過這種話并不會比如今的尴尬場面好多少。
沈映蓊急急轉向聞郁,試圖打斷他注視的目光,生硬開口:“你談完了?現在走嗎?”
她緊張的表情逗得聞郁心情轉好了幾分。
他又揉了揉她的頭發,“還有一點事,你先去車上等我。”
她隻好“哦”了聲,原本就一心想要逃離這裡,結果轉眸看到門外的羅秘書,腳步頓住。
然而對方隻是恭敬而面帶微笑地退開半步,沒有半分試圖阻攔的意味。
沈映蓊屏住氣輕着腳步離開,羅秘書這才轉向聞郁說:“先生說,先前的提議,您可以再考慮一下。”
聞郁笑容淺淡,對此不予置評。
羅秘書不再多言,離開前又向沈靈均轉達沈方淮的話:“先生請您過會兒上去一趟。”
書房隻剩下沈靈均和聞郁兩個人。
那份早就拟好的離婚協議還在聞郁手中。
沈靈均冷冷看着他,因他先前和沈映蓊親密的舉動,此時已經是恨到極點,可他想起别的事,臉上的厭惡仇恨又悠悠轉為另一種怡然:“來沈家感覺怎麼樣?故地重遊,沒能喚醒你一些美好回憶?”
聞郁慢條斯理:“你司事業上的失敗,難道就是因為時常從舊黃曆裡找靈感?”
被戳到痛處,沈靈均咬緊了後槽牙,“花言巧語是能哄騙她一時,但是事實永遠不會改變,我要是跟她講你當年為什麼轉學,你猜會怎麼樣?”
聞郁唇角扯出個弧度,像是他說了一句極其愚蠢的話。
不出兩秒,沈靈均便讀懂了這嘲諷背後的意味。
确實愚蠢。
畢竟當年用一封情書鬧得學校風言風語,害她退學養病,害得他間接丢掉了名校保送名額,到底誰是罪魁禍首,兩人都清楚。
所以他不會和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