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月敏銳地注意到,問:“是還有什麼事嗎?你說吧。”
校尉咬咬牙,壓低了聲音問:“……要是在對面打過來之前,兖州的援軍到不了,我們該怎麼辦?”
他下意識想說撤到豫州,撤字剛發出一個音,就意識到豫州是沈家的地盤,而沈三的臨陣脫逃已然表明很多含義,說不定,他們兩家是同流合污。
帳篷裡一時寂靜。閑月抿了抿嘴,突然說:“我們……一直防守,一直失敗,從邊境一路退到了轶陽,現在連你也害怕了,士兵們應該更害怕吧。”
閑月知道眼前這名校尉是土生土長的梁州人。
上頭的人換了又換,校尉卻一直堅守在這裡,因為這是他的家鄉。
可是他也膽怯,不敢站到衆人面前說我們誓死守衛梁州,不然他怎會來問閑月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意見。
他甯把希望寄予他人,也不願相信自己一回。
畢竟在戰争面前,誰都膽怯。
閑月也很怕。
他穿越前才二十二歲,大學剛畢業,四年來幹過最大的事就是在全專業一百二十号人面前做了個實習彙報,還因為太緊張把背好的詞都忘了,隻好尴尬地念幻燈片。結果眼睛一閉一睜,他莫名其妙就成了穿越文主角。
而且,最要命的是,因為他的任務本來不是這個,是系統覺得太難完成,讓他曲線救國,先通過武會在皇上面前露個臉。結果那上苑武會隻許男人參賽,他——其實是她喬裝改扮才混進來。然後突然間打起仗來,她這假扮的日子沒了頭。
她戰戰兢兢,生怕露餡,結果也不知是不是她大學時的興趣愛好讓她在扮男人一事上小有經驗,這世界的軍營管理又松散得離奇,她這一混就是一年,不僅沒人發現,還混成了梁州千萬人獨一根的主心骨。
她想起自己考研失敗,追在老師後面問該怎麼辦的那個春天,仿佛還在昨日,怎麼突然間,就有人來問她梁州上下幾萬百姓該怎麼辦了呢?
“唉,這叫什麼話。”校尉一揮手,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我這不是害怕,我隻是……”
他“隻是”了半天,卻一個字都沒接上。
閑月感覺自己手指在發抖,她握緊拳頭,企圖讓它抖得别那麼厲害,但她的聲音卻異常堅定。
“童氏軍長途跋涉,又要渡河,應該會非常疲累,渡河時也會分成幾批。我們可以在河邊埋伏,趁第一批先鋒來之前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說完,她又有點不确定地擡頭看校尉:“行嗎?”
校尉吓了一跳:“可是萬一失敗了,我們又要折損不少人啊。”
“但是,還是有可能勝利的,對嗎?”她問。
“……對,有可能。”他與閑月對視片刻,忽然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對,有可能。我們少派點人,隻偷襲一次。反正我們已經無路可退了,就算輸了也不會糟糕到哪裡去。”
閑月說:“那我們就試試。”
校尉震了一下。
好半晌,他突然拍案而起,把閑月吓一大跳:“行!大不了拼了這條命,也算還報答梁州三十五年養育之恩了!”
她長舒口氣,也站起來,握拳和他對碰了一下:“雖然我不是梁州人,但我也一樣。不過,對咱們有點信心啊,咱們肯定能赢的!”
他拍了拍她肩膀:“哈哈,行!肯定能赢!”
校尉之後又和她商讨了一些細節,才離開軍帳。他來時腳步飄忽,神色遲疑,走時明顯身形都方正了許多。
閑月松了口氣,又坐回案前,卻好半天都看不進去東西,腦中一直胡亂想着各種各樣的事。
她正準備再定定神繼續看資料,忽覺得眼前有些模糊。一眨眼,有滴溫熱的液體掉在紙上。
她當然也很害怕。
閑月那短暫的一輩子都挺失敗的。她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人,學習不上不下,沒什麼朋友,也不太敢嘗試新東西。别人跟她說“試試”,她心裡有點渴望,但手上還是擺擺說不了。
來了異世界後,為了活下去,她不得不試了好多以前想都沒想過的事,失敗也很多,但好歹是還活着。
假如問她怎麼才能救梁州這些士兵和百姓,她不知道。但如果問她怎麼救自己,她想,可以先試試幹點什麼。
一個人總不能一直失敗,總有一次會成功的。而隻要成功一次,人就能從中汲取下一次嘗試的力量。
如果隻是一味害怕,等待别人來救,一次可以,兩次可以,可是三次、四次,一輩子呢?
所以,既然也沒有别的辦法了,她想讓他們也試試。
她抹幹淨臉上的眼淚,準備把頭埋回桌案上,眼角餘光卻又瞥到被放在最上面的那封兖州密信,想了想,伸手把它塞進書堆最下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