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纖巧的白皙小腳,橫斜在小溪之畔,單看這隻腳的秀氣,便可想象出其人的美麗。
然而水墨望着它,她的臉色卻蓦然一陰,隻因它隻到小腿處,小腿之上,被驟然切斷!
即便它的主人還留有命在,也将永遠地失去一條腿!
這截可怕的人的肢體,就這麼赤裸裸地攤在水墨面前,弄得她皺起眉頭,尚未想出辦法,一個人忽然風一樣憑空出現。
這是一個男人,一個英俊潇灑的男人。
水墨不耐煩地緊了緊刀柄,擡頭瞪着他,“你又是誰?怎麼像鬼一樣冒出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目光溫和明亮地望着她,“在下來這裡,是為了追查一件事情……”他又委婉地道,“其實我方才也被姑娘你吓了一跳……”
水墨冷哼一聲,也低頭掃了自己的紅裙一眼,撫一撫耳畔的長發,蠻不講理地道,“怎麼着,我偏愛穿紅色,也偏喜歡散着頭發,你有意見?”
楚留香微挑了一下眉,笑道,“我當然沒意見,可是姑娘,你為什麼大半夜會出現在這裡呢?”他的眸光深了些,仔細地觀察着她的神色。
水墨氣得牙癢癢,幹脆别過頭去,“少看我!我還喜歡專門半夜出來散步,你管得着嗎?”
楚留香又摸摸鼻子,老老實實地搖頭,誠懇道,“我管不着。”
水墨倒是詫異地把臉轉了過來,瞧他的神色,忽然又噗嗤一笑,展顔道,“好啦,不逗你了,剛才我心情不好。”
任誰突然看到一截屍塊,接着又被盤問,總會心情有些不好的。
水墨微微歎息着,正色看向楚留香,“你告訴我,地上這位姑娘遇到了什麼事情?真叫人不忍心,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和你一起去。”
楚留香微笑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
水墨不假思索,“叫我水墨就好。”
楚留香恍然地點點頭,“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姑娘風采更甚傳聞……”
水墨卻懶得理他的恭維,自顧自蹲下去,低落地埋頭,觀察那蒼白微腫的肢體,“不必廢話,你也報上名來。”
楚留香眼也不眨,誠摯道,“在下姓郁,憂郁的郁。”
水墨又擡起臉來,忍不住地笑,“憂郁?”她的鮮妍和生動,着實和這片恐怖而寂靜的深林不搭,楚留香靜靜地想。
“你看着可一點也不傷心,”水墨摸着下巴,“不過,編個假名字才好闖蕩江湖,随你騙不騙人。”
她自然而然地沖楚留香招招手,理所當然地道,“快把它裹起來,我們去找線索。”
楚留香竟也絲滑地應了。
今夜的月亮并不特别,草葉上凝結着微微的露水,晶瑩透亮,時而滾落土中。
人的生命,豈不也如這塵露一般脆弱?
楚留香又想歎氣了,他看向身側的紅衣少女,“所以說,姑娘深夜出門,是應約和人見面?”
他們倆穿林而行,輕捷得像夜裡兩隻鳥兒,但說話時,二人的聲音都以深厚功力聚成一線,聽來十分平穩。
水墨也仰頭看了一眼月亮,“晚上本該是睡覺的好時候,不過,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約我見面的那個人,所以才答應他。”
楚留香道,“但在回去的路上,你碰到了梁姑娘。”
——水墨已經知道,遇害的正是梁家三小姐。
“不錯,”水墨歎了口氣,“一個正值青春妙齡的女孩子,不知道是誰狠心殺了她……”
楚留香淡淡地道,“萬事必有原因,在下不湊巧,就是愛管閑事。”
水墨看着他,微笑,“倘若我是男人,也舍不得對梁姑娘下重手的。世上的根由,無非是财帛動人心,權色迷人眼。郁小香,她有什麼仇人嗎?”
胡亂取了個假名字的楚留香面不改色,“梁家本是看镖起家,是江浙一帶‘通威’镖局的總把頭,可是就在三天前,梁老镖頭離奇失蹤……”
“而三天之後,他唯一的寶貝女兒也被人大卸八塊,抛進了河裡?”水墨沉吟着接了下去。
“正是,三姑娘是老镖頭的掌上明珠,她還有兩個哥哥,也都是趕镖的好趟子手,隻是眼下梁二哥還沒能趕回家。”
水墨聲音幽幽,“想必老镖頭,應該留下了一大筆家産?”
楚留香點點頭,“可奇怪的是,老镖頭留下的幾大箱子黃金,卻還好端端地在家裡放着,誰也沒去對金子下手。”
水墨又笑了,“這倒是真奇怪了,不要錢,卻去殺人?莫非這位三姑娘天生就要做個倒黴鬼,一頭撞在哪位江湖上前輩高人手裡,給自己招來了取死之禍?”
“我雖為女子,卻也有憐香惜玉、我見猶憐之心,想必男人則更甚。除非刁鑽古怪的家夥,恐怕也不會有誰真要她的命……”
“以你來看呢?”水墨思考着,看向楚留香。她柔和明媚的目光,如同春日細柳,輕輕拂過湖波。
楚留香的眼神也似更溫柔了些,可他卻搖搖頭,“不巧,在下還算有些朋友在附近,已經打聽清楚,這幾天,莊子附近并沒有來什麼能人異士,又或是邪派□□上的高人。”
水墨忽然把步伐一停,戒備地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道,“那這麼說,我豈不成了嫌疑?你跟着我,是不是想趁我不備,把我扭送正法?”
楚留香苦笑起來,“先不說姑娘看起來和此事毫無幹系,即便我想這樣,隻怕我胳膊還沒拽住你,就得被你一刀砍斷吧?”
水墨的手指的确已經放在了刀柄上。
她目光流轉,哼了一聲,還是繼續上前,跟在了楚留香身邊,“郁小香……我姑且相信你,不過你要是敢拿我做替罪羊,我也不客氣!”
“不敢,不敢,”楚留香笑眯眯地,他已看出,這兇名在外、一夜能殺穿長江燕子連環塢十二分舵的少女,實質上卻純粹直接得很,和這種人打交道,通常是最愉快、也最簡單的事。
——因為他們不會騙人,或者說,不屑于騙人,想什麼,要什麼,都會早早寫在臉上。
夜色已經很深,他們卻還在趕路。
要去哪裡?水墨沒有問,楚留香自然也沒有回答。
反正隻要刀在手中,天涯海角,龍潭虎穴,水墨也不害怕。
普天之下,或許她隻害怕回到那唯一一個地方……
她很快收住了心神,因為他們已到了地方。
一座偌大的庭院,大門端端正正地豎在前方,門從裡鎖住了。以家仆們開門的點來說,現在還實在太早。
區區一道青瓦紅磚的大門,當然攔不了他們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