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清響，蘭香幽雅。
空翠的庭院，籠着淡淡地、如煙似夢般的春雨。
可惜這清高隐逸的精舍，住着的卻是一個和它不大相襯的人。
一個邋裡邋遢的漢子，本已醉倒在院中的石桌上。
衆所周知，酒鬼的味道都是不好聞的。水墨嫌棄地皺了皺鼻子，閃到一邊，看楚留香去将那人晃醒。
楚留香隻對這醉鬼說了一句話，但隻一句話，就叫他瞪大了眼睛。
楚留香說了什麼？
他隻是微微一笑，慢慢問道，“這位朋友，人是你殺的吧？”
那漢子雖然看上去已經三四十歲，可是一張蠢笨滞重的臉，看上去居然還是像個老實又癡傻的半大孩子，一雙眼睛，總是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水墨皺起眉，看那酒鬼似已醉得很深了，一驚之後就搖搖頭，跌撞着站起來，要往他精雅漂亮的屋子裡走，“我不認得你們，我得去睡了。”
楚留香也沒試着去追，隻是繼續道，“你在老镖頭手下勤勤懇懇幹了許多年，你覺得你配得上他的任何賞賜——梁老先生也是這麼想的。但隻除了一件東西，他絕對不能輕易給你，而你卻偏偏向他要求……”
“那就是他寶貝女兒一生的幸福！”
楚留香的聲音不大，但清晰地傳滿了庭院，那人如遭雷擊，手按住門框，竟呆立不動。
水墨左右看看，眯起了眼睛，隻見那醜臉的漢子猛然轉身，一雙眼睛兇狠得像深夜裡的餓狼，“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楚留香靜靜地，“我們隻是來替梁姑娘的亡魂，來讨個真相罷了。”
那人冷笑，“好！我說，我是殺了她！你們要威脅我，讓我掏錢，還是要把我扭送官府？又或者把我就地殺了，屍體給她哥哥處置？”
忽然間，柔和的細雨微風裡，悅耳的笑聲響了起來，水墨望着他，樂道，“由愛生恨？”
那人目光嘲諷地看着她，額頭青筋暴突，看上去格外吓人，水墨卻悠哉地和他對視，夷然不懼。
隻聽那人道，“女人愛俏，我知道！可是我能給她錢，能給她準備精美的屋子、衣服、首飾，她要什麼我就給什麼！隻要我有！可我天生就是這麼難看！永遠變不成玉面郎君！隻因為我給不了這個，她就要拒絕我！”
“她又為什麼非得樂意呢？”水墨又是一笑，“嘴上口口聲聲，可是她的爹一死，你就立刻把她大卸八塊……你所謂的喜歡，真是可怕。”
那人面色漲紅，卻又嘿嘿哂笑，“你這臭丫頭嘴巴倒厲害，你若早點願意給我做幾天老婆，那小丫頭也就用不着死了。”
水墨卻憐憫似地望着他，幽幽地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你覺得死的會是誰？”
那人臉色發白，強撐着步步後退，“你們、你們是來滅口的？”
水墨一步步朝他走近，目光溫柔含情，整個人好似春日的朝露，在微明的曙色裡放着明媚的光，那人卻看得極為恐懼，仿佛她是什麼從地獄裡爬回來的血衣女鬼，若非身子酒醉打擺，否則隻怕要連滾帶爬。
“怎麼，殺了人的，到頭來，也怕自己被人殺嗎？”水墨的聲音還是那麼悅耳。
楚留香也走到他身邊，居高臨下地道，“我們用不着滅你的口，但你既然害了别人的命，自然也要拿自己的來還。”
事情本該到這裡就結束的。
水墨覺得郁小香——姑且這麼叫他吧，倒是個有意思的人，和他作伴則更有意思，可惜，上一覺她還是嫌睡得有些不夠，打算再回去補補。
就在他們要分道揚镳時，楚留香卻忽地叫住了她，“其實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姑娘。”
水墨也好奇地轉身，“你想問我什麼？你說吧。”
“依在下所見，姑娘雖然下手毫不留情，可本性卻不是個嗜殺的人，那又為什麼血洗長江燕子塢？”楚留香盯着她的眼睛，緩緩地道。
水墨也分毫不讓地注視着他，她感覺自己的手又有些發癢，需要按住什麼來平複心情，但她克制住了去抓刀柄的動作，隻是突然彎唇一笑，打啞謎似地道，“怎麼？你已經知道了？”
楚留香搖搖頭，“在下知道的并不多，但我清楚，身故的梁老镖頭，本來親自運送一件重要貨物，結果到了長江上，那東西就被人劫走。又很快，老镖頭自己也因為辦事不利，不知道被誰殺了。他一死，才讓他的女兒也受了連累……”說到這，他歎了口氣。
水墨沉默了半晌，也慢慢地道，“不錯，你将事情都串起來了。”
楚留香望着她，“姑娘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水墨輕輕地揚了一下眉毛，抿唇一笑，“幹什麼，你是懷疑我殺了那個梁镖頭，還是要給長江上的燕子塢報仇？”
楚留香沉吟着，卻否認了，“姑娘誤會了，我隻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并不常伸張公道——我也不是衙門。”
水墨目光幽然，她這麼看人的時候，漆黑的瞳仁總顯得又深、危險，就像兩汪不見底的黑譚，她還是笑着，隻是眼睛裡已經全無笑意，“那你又為何把話挑明呢？人生在世，學會裝糊塗，難道不重要嗎？”
楚留香的眼睛還是笑得又溫和、又明亮，“我隻是代别人來确認一件事罷了，姑娘不必對我有如此大的殺心和戒備。”
“哦？你背後的是誰？你又想從我這裡套出些什麼？”水墨輕緩地道，她的眼睛還是沉沉地盯着楚留香，忽然嘴角又牽起一絲，似笑非笑地道，“郁小香，你還真不是個簡單人物，你若有什麼話，不妨敞開了說吧！”
楚留香深吸一口氣，“姑娘手中的，是不是百年前的兵器圖譜？”
獲取權威的一個好方法，是将别人分類排序，并且讓自己獨占這種權利，一旦有了這種公認，他就自然而然有了權威——百年前，江湖上出了這麼一個人物。他排出兵器圖譜，号稱窮盡天下高手，引出金錢幫主和小李飛刀的樁樁宿怨傳奇，借此攪弄風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