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時同歡，醉後分散。

或許是夢的緣故，才讓人間有了離别。

在這讓人心醉的春天，一切相遇和離别都顯得格外美好。

三月的揚州城，最繁華的一條街坊上，上書“得月樓”三個大字的牌匾，正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下方喧鬧的行人車馬，便如流水般過去。

這幾天得月樓出了件怪事，他們景緻最好、最有名氣、價錢也最貴的頂樓包廂，已經整整三天被人包了下來，從早到晚——可是這位貴客卻一不叫酒，二不上菜，光付錢預定着等人。

這人還囑咐無事不要進來打攪，是以三天來，除了那天親自接待的大掌櫃，竟然誰也不清楚他姓甚名誰，多大年紀，什麼模樣？

窗戶是開的，燦然的陽光照進來，一把連鞘鮮紅的劍，就在放在桌上，旁邊就是它的主人。

他趴在桌上，看不清面孔。

這人當然是燕南飛。

而他的朋友們終于到了。

他們是從窗外來的。

沒有發出一點聲音，水墨一眼看見了側頭伏案的燕南飛，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屈指輕輕一刮他鼻梁，“還睡呢？”

楚留香落在後面，笑看她又壞心地湊到他耳邊，“我們吃你來啦！”那雙眼睛立刻睜開了，燕南飛擡起頭，狹長的眼型，一對漆黑的瞳仁溫柔靈活，他裝成剛被吵醒的樣子，卻一把抓住了她要退縮回去的手。

美酒佳肴早已備下，把酒言歡自不必談，夢一般地醉去之前，他們談起各人的志向打算。

燕南飛想北上揚名，試着拜見鑄劍山莊，重鑄武器；楚留香則說這次出來又耽誤了不少時間，他有些擔心船上的女孩子們，想回海上一趟，去看看她們。

“女孩子們？看來你的妹妹不少嘛，”水墨想起前兩天楚留香說過的話，不由取笑道，“我是不是也算你的妹妹了？”

楚留香直說不敢，水墨則又接着道，一個衛天鷹還不夠，她往後還要找更多名家高手來試刀，“我想知道，我離師父們還差多少。聽說東南為刀客聚集之地，我打算往東南去。”

“中華大地，人傑地靈，不論往何處去，都有方外高人。”燕南飛笑道。

這下她和燕南飛一南一北，道路不同，不過楚留香也要南下出海，兩人倒還能再同行一程。

水墨已經有點醉了，雙頰暈紅，原本明亮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霧，不過她酒品很好，表現出來也不過是說話溫吞了一點，“最近總和你混在一起，忽然間要分開，還有點舍不得呢。”

她拽住了楚留香的袖子，話說完了，像是要保持清醒似的，自己左右晃了晃腦袋，接着猛然往桌上一栽，多虧燕南飛趕緊來扶她，用手墊在她額頭上，探了兩下鼻息，搖搖頭，“徹底醉了。”

楚留香倒是早就習慣，“以她的酒量，沒鑽到桌子底下就不錯了。”

燕南飛抱起她，走向包廂軟榻，輕輕地替她整理了衣冠姿态，做完了，這才繼續回桌坐下。

窗外落日西沉，一輪曉月慢慢地升起，陰影延伸，燈火遙舉，俯瞰下去，這座城池略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顯得更加壯麗繁華。

楚留香收回遠眺的目光，舉杯轉頭笑道，“燕兄，我們繼續！”

第二日，酒酣宴罷，各自作别。

水墨跟着楚留香一起南下，二人一路順行，旅途漫長而快樂。

這兩個既會享受生活又擅長找樂子的人，恰好湊在了一起，十分投契。

“反正人都會老，都會死，趁年輕時早早享受，等将來終了的那一天，就沒有遺憾了。”這一天，他們在偏野之地趕路累了，進城坐在一間茶樓裡，水墨一邊漫無目的地聊起這些，一邊從二樓看下去，隻見一群戲班賣藝的子弟正逢演完，換了說書人上場。

楚留香信手彈了一錠紋銀，恰到好處地落在班主雙手邀賞捧起的紅布托盤上。

兩個說書人，一個手拉胡琴，一個手持醒木，隻聽驚堂木一拍，胡琴聲時幽怨時激昂，伴着由古至今種種王侯英雄、江湖傳奇的故事，曲折道來。

水墨看了兩眼，重新攏回面紗，轉頭繼續饒有興緻地聽楚留香談天，說起海邊漁民們如何航船、采珠等等日常事務，“……珍珠很美，但品相好的，采集起來十分不易……，”她從小在沙漠裡長大，還從來沒看過海，聽得十分專注，時不時神往回應。

忽然間，說書人洪亮的嗓音間隙裡，她聽見一個熟悉的名字，不由豎起耳朵。

“……據說那位楚留香，現在又有了新的紅顔知己……”

“上次不是說他為紅顔單打獨鬥公子羽嗎？”

“過了時了！香帥是何人？現在啊，他正和靈盈仙子把臂同遊呢！”

“唉，闖蕩江湖，攜美同遊，若能過上一天盜帥的日子，死我也願意！”

說話的那桌人和他們隔着四五桌，并未注意過來，水墨不由托腮一笑，“大家都羨慕你呢……”

“不過，靈盈仙子是誰？我嗎？”水墨疑惑了一下，最近和楚留香一起趕路之餘遊覽山水的，似乎隻有她？

“或許是吧，”楚留香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他帶着個竹編鬥笠，而水墨面覆輕紗，兩人都略做僞裝，否則隻怕剛進門就已經暴露行蹤。

他繼續搖搖頭，“不過那位已逝的姑娘真的和我沒什麼關系。江湖人捕風捉影，謠言也隻能随他們去了。”

水墨也遺憾道，“我也不喜歡被叫做什麼仙子，如果是魔刀這稱号多好，又威風又吓人，一報出來，麻煩都能少很多。”

楚留香哈哈一笑，“你我同行，姑娘恐怕是被我連累了，若你獨身，再不濟也一定是之前響當當的‘血光刀’！”

“你在我就懶得殺人了。”水墨慵懶地瞥了他一眼，又想到另一件事，青龍會這次失利，居然絲毫沒有消息透出來，“你說青龍老大會不會派人來追殺我們？”

“那位袁姑娘已經回去報信，恐怕他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楚留香贊同道，“來就來吧，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兩人歇足片刻，很快再度離去。

……

又過了數日，途經天姥山腳下，為了一睹詩仙口中的雲霞明滅，他們又一時興起，争相用輕功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