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月色清亮,薄木闆門長長地咿呀一聲,破敗的青石磚上,清脆的馬蹄聲間斷響起。
這處廟宇深院荒廢已久,齊人高的長茅草在風中擺蕩,顯得格外陰森,水墨卻不怕,她穩穩地坐在馬背上,目光穿透前方,直直進入幽暗的佛殿大門。
屋宇年久失修,一泓銀紗般的月光,輕柔地順着漏頂處落下,一尊巨大的木漆佛像端坐殿宇中央,蓮台幾乎隐于暗處。
她拴馬下行,走入殿中,隔着月光,仰頭看見那尊佛陀正垂首俯視,目光低垂,悲憫空蕩。
一陣冷風忽然順着脊背滑過,外面地上的敗葉殘枝被風吹得亂卷,回聲簌簌。
水墨若有所覺,皺了皺眉,擡手一道勁風擊出,閉上了身後的大門,随即翻找出幾個藤編蒲團,來到背風的牆角盤膝坐下,閉目運功調息。
夜越來越深,就在她抱元守一,漸漸入定時,耳際突然聽見窗棂處有異動。
心生警兆,她猛然睜眼,一道微不可察的清鳴,袖中含光即刻出鞘,與此同時,另一道碧綠森寒的刀光穿窗而來,直取她頸首!
窗框的舊木被撞穿,水墨躍起,一刀俯低橫掃,隻聽金鐵交擊,一記短促地清鳴随着木屑飛揚。
短短刹那間,她先是封死了那人出手範圍,緊接着趁他變招間隙,她整個人旋身而起,長袖飄展,頃刻間如鵬鳥般往後倒飛,飛快拉開了距離。
殿門依然緊閉,密閉的室内,隻有月下的大佛沉默注視着他們。
望着對面黑衣人遊蛇般狂卷變幻的刀光,水墨冷哼一聲,足尖微一落地,轉腕便是猛然一記斜劈,風聲獵獵,勢大力沉。
對面那人卻順勢斜身後退,腳尖輕捷地勾住殿内粗壯的承重柱,借力盤繞閃過,随即他躍下,抹身橫斬。
兩人以快打快,兵戈相擊聲頓時不絕于耳,在空曠的殿宇内帶起道道回聲。
忽然間一道銀光閃閃的飛環從那人袖子裡電射而出,水墨立即偏頭躲過,奪地一聲,實木柱身竟脆如紙糊,被那東西深深嵌了進去。
那人如影随形,一邊繼續出刀,一邊手臂微動,插入柱上的銀環被重新鈎回,光芒似一點銀星,一下子将她前後合圍。
水墨眯了眯眼睛,瞬間向後一個彎腰,手中虛晃一刀,遞前平掃,背後那銀環也同時再次落了空,而她已經抓住時機,飛退幾步,在柱身上一個借力,沖天而起。
一陣碎瓦飛濺,她已經站在了屋頂的檐角,都是用刀高手,那人手中還有不知是什麼暗器,似乎可以連接操縱。
若繼續留在室内,對方借地利驅動隻會更加變幻莫測,而外面月色清晰,空曠無物,正面對敵反而優勢更大。
嘩啦啦的瓦礫砂塵中,那人也跟着飛身上了屋頂,水墨看着他蒙面的黑巾,冷笑一聲,“你是哪裡派來的殺手?”
那人低低怪笑,也不答腔,掌中那把形制奇特的長刀一抖,刀光吞吐不定,繼續向她迎面攻來。
“殺我可沒那麼容易……”水墨長笑出聲,在半空中身法飄忽,時攻時守,就在她抓住一個間隙,一踢那人持器手,由下往上截脈直刺時,那人竟不知用了何種手段,手臂驟然後縮,随後他整個人螺旋般退卻。
水墨還要追擊,突然又有馬蹄聲遠遠傳來,她訝異間回頭一瞥,隻見院落荒草叢中,一匹白馬慢悠悠地走來。
馬上坐着一個人。
隻看了一眼,警惕中她再度回頭,卻看見剛才的蒙面黑衣人身形已經轉為一股黑煙,随着煙氣原地消散,那神秘的刀客竟然已經不見了。
他是誰?為什麼要來對付我?水墨思考間,垂眸俯視,那馬上的年輕人也恰好在此時擡頭。
麻煩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你是誰?”她站在檐上,持刀冷聲問。
我是誰?白玉京微微一笑,躍下馬兒,竟輕飄飄地站上了柔軟的長茅草,隔空和她對視。
月在中天,美人在月下。
那少女眸光冷然,曼麗的輕衣正在随風飄舉,若非她雙目含煞,手中長刀烏鋒森寒,還望着自己似笑非笑……着實是一幅絕佳的圖畫,如同月光下一個美麗的幻覺。
“我姓白,叫白玉京。”白玉京笑了笑,浪子的旅途,遇到意料之外的人,意料之外的事,多麼幸運?
這會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嗎?他若有所思,又朗聲道,“在下深夜叨擾,隻是來投宿一晚,姑娘不必擔憂。”
水墨挑了挑眉,看清了下方那人一張俊美深刻的臉,眉毛直而上揚,瞳仁濃黑有神,臉上的笑意,似乎永遠都那麼溫和又輕松寫意。
大名鼎鼎的長生劍,果然很有魅力,他這麼一笑,想必平日會讓不少女子一見難忘——可惜沒能吸引到水墨。
她隻是又掃了一眼他的馬鞍,一把劍正挂在那裡,半舊的劍鞘,根本無從想象它出鞘時的鋒芒。
這家夥的輕功倒是高明,但不知道劍術如何,又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長生劍……不過大半夜的,水墨也懶得再多試探。
檐上的涼風裡,她輕盈收刀,大方道,“我又不是這廟裡的和尚,隻要你和剛才那人不是一夥的,随便你待在哪。”
白玉京笑笑,正要說什麼,屋上人影一閃,她已經如幻影般一瞥不見。
白玉京取下劍,上前推開殿門,站在佛前的水墨也恰好轉身,朝他一笑,古舊斑駁的佛面襯着那份動人心弦的豔光,即使在黑夜裡也鮮明至極。
“敢問姑娘芳名?”白玉京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