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快要年關,京城難得的喧鬧。
林家三房院落裡,春桃抱着疊紅紙,坐在日頭下剪着窗花。
寝室裡,林見歡散發坐在銅鏡前,眸子如同局外人一般,打量着面前這張臉。
巴掌大的臉因常年暴曬而黯淡發黃,眉峰錯亂,嘴唇略微青紫。
好在,這毫無氣色的臉上長了雙極漂亮的眼睛,圓潤烏亮,如泉水般清澈,而山間長大的靈氣全然聚集在這雙杏眸裡。
聽春桃說,她今年十六,也難怪大房忙着賣她來賺差價。
不過,分家了,也就沒這麼多事了。
正想着,門外木闆響起一陣踢踏聲。
不用想,也知道是滿身牛勁的林澈來了。
在他推門進來的那一刻,裡面傳來了清麗的嗓音。
“我同你說的又忘記了?要敲門才能進我的房間。”
林澈吓得一激靈,硬生生收了推門的力道,乖順地敲了敲門。
原因無他,因為現在姐姐的腦子比他好用,就算不服氣,他也知道勝者為王的道理。
林見歡見少年一臉質問的模樣,也不說話,仍舊懶洋洋地梳着發尾。
林澈有些急躁地撓了撓頭,“你為什麼不讓出攤,今早好幾家小姐派丫鬟來買。”
啪嗒一聲,木梳被擱在了妝台上。
女子蹙了眉,語氣裡夾雜不滿,“你偷偷去了。”
林澈吞了吞口水,他就是想賺銀子補上虧空。
林見歡見少年稚嫩的臉上寫滿焦急,深知他對大房憋着口氣,嗓音也軟了幾分,“說了下午出攤,就是下午出攤,這件事上,隻能聽我的。”
又是這樣的不容反駁,林澈也不知道是怎麼了,每每都從林見歡這裡碰一鼻子灰。
剪完窗花的春桃從外面端了杯清茶進來,迎面撞上了悶頭離開的林澈,就知又是吃了閉門羹。
她一面放下茶盞,一面将林見歡今日要穿的襖裙準備好,嘴裡呵出陣陣冷氣,“越近年關,這天氣真真要把人的耳朵凍掉。”
說起來,整個東院,最暖和的地方就在林見歡這裡了。
整個東院的炭火幾乎都給了她,林魁梧父子倆隻有夜裡挨不住冷了,才會燒點炭來暖身子。
逼仄狹小的東院,質樸無華的布置,緊巴的日子,都會讓林見歡想起在宋家的日日夜夜。
她眸光跳躍着星星點點的火光。
她要讓三房,成為林家之最。
*
“勞煩打兩盞菡萏露。”
林家糖水鋪前,小姑娘身着鵝黃對襟襖裙,打扮不俗。
等了一上午才能做活的林澈早已摩拳擦掌,手下動作行雲流水,不時就打好了兩盞露,“您拿好。”
小姑娘接過,正要從荷包裡掏出一兩銀錢,就被一道含笑的聲音打斷。
“姑娘,你少給了。”
小姑娘掏錢的動作頓住,循聲望去,隻見青藤搖椅上坐着個不出奇的女子,分明是最簡單的打扮,可那雙黑眸裡的矜貴之色卻讓人有些膽怯。
好奇怪的女子。
林見歡掃了眼小姑娘腰間的銀牌,那是林家為家仆特制的牌子。
她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她的好父親,好像坐不住了。
對于林見歡的話,林府女婢有些不悅,語氣裡含着對下等人的輕蔑,“這菡萏露分明半兩一盞,怎得會少給。”
林府的人就是如此,在内有三六九等,出了府門,就算是看門小厮,也挺直了腰杆,瞧不起外頭的人。
林見歡對林府的那些規矩不謂是不在行,也沒有因為女婢的傲慢而變了臉色,隻是敲了敲一側的木牌。
上寫:菡萏露,今日市價——一兩一盞。
碩大的字下面,若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最底下的一行小字,“僅限前五盞。”
林澈不識字,但在聽到臉前的姑娘驚呼一兩一盞時,傻了眼。
忙錯愕地回頭看一臉雲淡風輕的林見歡,沒有絲毫臉紅,反倒是笑得像極了......
奸商。
林魁梧父子倆眨巴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在思考如果有人掀了攤子,是應該别人賠他們,還是他們倒貼賠别人。
林見歡懶懶打了個哈欠,又繼續躺在搖椅上閉目養神,也不管後續發展。
林澈見自家姐姐懶散的模樣,後槽牙都要咬碎了,但也隻能打着笑臉對林府女婢開口道,“姑娘,二兩銀子。”
被林澈這麼一提醒,林府女婢才發現手裡已然提着兩盞菡萏露了,也不好再說什麼,深深看了眼躺椅上的身影,扔下二兩銀子便離了去。
客人一走,林魁梧父子并着春桃全湊到了林見歡面前,眼裡的欽佩之色難掩。
“見歡,你真是厲害啊,爹爹是真的佩服你。”
“小姐,你是怎麼做到的。”
林見歡瞧着他們臉上的喜悅之色,沒有任何的虛假,隻有真情實感的誇贊。
她有些發怔,眼前浮現很小的時候,第一次在對棋時赢了朝中老臣之子,她激動地去林正面前求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