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深夜,哈利駕輕就熟地披上隐形衣,來到了奇洛教授的辦公室門口。
老實說,與和斯内普相看相厭不同,奇洛教授帶給哈利的更多是一種不适,無論是他那散發着大蒜味的紫色頭巾,還是時常出現的神經質行為,都讓哈利覺得有種違和感。因此,哪怕奇洛教授并沒有在哈利身上投入過多關注,僅僅在入學初期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他還是遵循内心和本能,盡量避免與其有過多接觸。
但不幸的是,奇洛教授此時正待在辦公室裡。今晚顯然是一個不小的挑戰,哈利想。
門是虛掩着的,剛好空出一道能容納一人穿行的縫隙。哈利側過身體小心地越過門闆,正準備悄無聲息地将手中的紙條放在辦公桌上時,奇洛教授突然轉身,面朝着門口,哈利頓時吓了一跳。
奇洛教授面無表情地注視着門框,眼睛裡卻空無一物,好像僅僅是在出神時,不經意間變換了動作,但這簡單的動作帶給哈利的壓力卻不容小觑,畢竟沒有哪一個學生在面對教授時能保持心情平靜。
“接下來該怎麼做,你應該明白。”
沉悶的氣氛裡,突兀地響起一道低沉嘶啞的聲音,好像是從奇洛教授的方向傳來,萦繞在哈利的耳邊,讓哈利身上的雞皮疙瘩全部悚然起立。
被發現了?哈利心中忐忑不安,但他極力按捺住馬上離開的想法,繼續安靜地呆在角落裡。
好在奇洛教授正處在一個背光的位置,他的神情模糊不清,難以分辨,同時他頭上那團巨大的紫色頭巾也灑下了一片陰影,遮擋了一部分面容,使得他的話更像是一種沉思中未自我發覺的自言自語。
大概過了一分鐘,沒得到回應的奇洛教授突然捂着手臂抽搐起來,喉嚨裡發出嘶嘶的吼聲,勾起的脊背不住地顫動,似乎是在承受極大的痛苦。
在這期間,奇洛教授斷斷續續地吐出了幾個字眼,但由于哈利與其相距較遠,聽不太清他到底說了些什麼。
片刻之後,奇洛教授再次恢複了正常,他的眼神也不再朝向門框,而是望向門把手,同時,他的右手也放了上去,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完完全全從出神的狀态中走了出來。
奇洛教授的奇怪行為讓哈利有些遲疑,他收回了剛剛放在辦公桌上的紙條,跟随着奇洛教授走出辦公室。
此時的奇洛教授一反白日裡戰戰兢兢的模樣,此刻的他不時回頭謹慎查看,還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蹤迹,以避免碰上巡夜的費爾奇。哈利不得不與其拉開一段距離,亦步亦趨地綴在後方,他看到奇洛教授打開所經過的教室的門,在沒有任何發現後繼續往前走去。
哈利本以為今晚會消磨在沒有任何頭緒的亂逛中,但意外總是來得那麼猝不及防。就在哈利專注地看着奇洛教授的背影時,熟悉的灼燒般的疼痛再次襲來,正如開學晚宴那天一般突然發生,哈利猛然按住了額頭上的傷疤。
冷汗津津、渾身顫抖已不足以描述哈利此時的狀态,這次的疼痛較之前顯然要猛烈的多,哈利的眼前甚至出現了斑駁的色塊,在他的視角裡,被黑夜籠罩的周邊景物瞬間扭曲成了一道道光點,來回閃現,時而組合成黑白灰混雜的巨物,時而裂散成姿态朦胧的魅影,哈利極力壓抑這這種不适,繼續将視線投向奇洛教授,但不知何時,奇洛教授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某個哈利難以确認的拐角,空蕩蕩的走廊預示着方才的時間流逝。
随着奇洛教授的離開,哈利額頭上的傷疤也不再疼痛,好像他剛剛經曆的是一場莫名的幻覺。哈利癱坐在地上,慢慢地平複着呼吸,等他調整好之後,才發現這個走廊是如此的眼熟——前面兩個夜晚,他都從這裡走過,目的地是那間放有鏡子的教室。
哈利再次走進了那間教室,但與之前不同的是,他并沒有貼近那面鏡子,隻是克制地望向它。
“在看些什麼,哈利?”
哈利僵硬地轉過身子,他看到鄧布利多就坐在他的身後,坐在牆邊的一張桌子上,在黑暗中,他高大的身影幾乎與堆積的桌椅融為一體,如果不是他主動出聲說話,誰也不會注意到角落裡有人存在。
“我——我沒有看見你,先生。”哈利小心地運用着自己的措辭,好讓自己不顯得過于慌張,“我剛在看這面鏡子。”
“真奇怪,隐形以後你的眼鏡竟然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鄧布利多輕描淡寫地說道,“放輕松,哈利,不用因這點小問題而感到緊張。”
哈利看到他臉上帶着微笑,不由得松了口氣。
“這面鏡子——厄裡斯魔鏡,我想你已經發現了它的樂趣,就像你和你之前的千百個人一樣。”鄧布利多說着,從桌子上滑下來,站到哈利身邊,“我猜想,你已經從中看到了一些美妙的畫面。”
“是的,先生。”哈利低下眼睫,心底再次翻湧而出的悲傷侵襲着他的身體,讓他有種想要擦拭眼睛的沖動,“很美妙的畫面。”
“你的媽媽是一位偉大的女性,”鄧布利多略帶懷念地說道,“而波特一家子更是一個充滿愛的大家庭。”
“你怎麼知道——”
“我可不是非要隐形鬥篷才能隐形,哈利。那面鏡子,能讓你看到你思念的家人,也讓羅恩看到了他憧憬的未來,它平等地為大家呈現他們心目中最隐秘的渴望、最迫切的追求,以及對某一時刻最圓滿的想象。我想你一定注意到鏡子上雕刻的字了吧,能否告訴我?”鄧布利多低頭望着哈利,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閃爍着敏銳的、智慧的光,極具洞察力的視線透過他鼻梁上的半月形眼鏡直直地射進哈利的内心,就像是一掬冰涼但不刺骨的泉水,帶有潤澤、警醒的功效,在悄無聲息中鞭策、鼓勵着任何一個他望向的人。
哈利看向鏡子頂部那句話,不由自主地念了出來:“我展現的并非你的面容,而是你的渴望。”
“你從未見過你的家人,所以就看見他們環繞在你的周圍,羅恩·韋斯萊一直在他的幾個哥哥面前相形見绌,所以他看見自己獨自站着,是他們中間最出色的。你們的情感和欲望時刻影響着這面鏡子,它所呈現的景象也因此不斷變化,隻有當你們感到足夠幸福、滿足的時候,才會在鏡子裡看到自己原本的模樣,厄裡斯魔鏡也就變成了一面普通的鏡子。”
“哈利,但你要知道,鏡裡和鏡外始終是不同的。”鄧布利多雙手背在身後,眼神虛虛地投向厄裡斯魔鏡,說話時存在輕微的停頓,哈利無法辨别他是否有過片刻的恍神,“當你内心深處柔軟的情感有了缺陷、染上陰霾,你必定會産生執念,這面鏡子便會将其無限放大,用最直接的畫面吸引你沉迷其中,吞噬掉你僅剩的正面情緒、積極情感,最終陷入沒有盡頭的癡迷苦求,虛度時日。”
“但這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看見的僅僅是看見的,厄裡斯魔鏡既不能教給我們知識,不能告訴我們實情,也無法改變我們的現實境遇,或者更準确一點地說,它甚至會産生長久而又深遠的負面影響,在我們疏忽輕視的時候,你越是對鏡裡如癡如醉,就越可能喪失理智,最終走向滅亡。”鄧布利多輕輕地說道,“哈利,那麼你來說說,鏡外有什麼是有意義的呢?”
“與親人、朋友的相處,實現目标的過程、達成榮譽的瞬間、汲取知識的時刻……一切真情實感的體驗,隻要不是虛無缥缈的,那麼一切都有意義。”哈利認真地回答道。
“說得很好,”鄧布利多贊許地點點頭,“這樣看來,你應當已經擺脫了厄裡斯魔鏡的誘惑。如果我們此刻的會面不是一件屬于你我兩人的小秘密,你堅定的意志和出色的領悟力值得一次加分。”
“也許,我得考慮一下,如何時機巧妙而又理由充分地行使一下校長的加分權力,我想,偶爾一次‘任性’的加分對學院杯的角逐來說,應當無傷大雅。”鄧布利多扶着鏡框,歪着頭對哈利眨了眨眼。
哈利感激鄧布利多的耐心開導和包容啟迪,但他也明白,兩人的對話也進入了尾聲,但猶豫了片刻,哈利還是開口發問了。
“先生,我想知道,鏡子裡的人所表現出的樣子……”哈利語帶哽咽,心情依舊不自主地低落。他想知道,如果他的父母還活着,是否會像鏡子裡那樣,全心全意地愛着他,并不遺餘力地将其完全展現。
“永遠不要懷疑他們對你的愛,哈利,那隻會比你想象的更為深沉。”鄧布利多微微彎腰,讓自己的視線與哈利持平,“他們的愛,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血液裡流淌着,而他們,也無時無刻不陪伴在你的身邊。”
“明天鏡子就要搬到一個新的地方了,哈利,我相信你不會再去刻意尋找它了。但如果你哪天碰巧看見它,你要有心理準備。沉湎于虛幻的夢想,而忘記現實的生活,這是毫無益處的,千萬記住。好了,為什麼不穿上那件奇妙無比的隐形鬥篷回去睡覺呢?”鄧布利多直起身,給哈利留出了一塊用于情緒緩沖的空間。
在心情徹底平複下來後,為了掩飾剛才的不自在,哈利問道:“先生……鄧布利多教授……你照魔鏡的時候,看見了什麼?”但話音剛落,哈利就察覺到自己的行為似乎有些不妥,好像在刻意窺探他人的隐私。
“我——我看見自己拿着一雙厚厚的羊毛襪。”
不知道是否是哈利的錯覺,鄧布利多的眼睛好像黯淡了些許,盡管他的語氣依舊輕快,但哈利還是隐約感覺到其中夾雜着一種莫名的、絲絲縷縷的悲傷與惆怅。
“襪子永遠不夠穿,”鄧布利多說,“聖誕節來了又去,我一雙襪子也沒有收到。人們堅持要送書給我。”
哈利直到回到床上以後,才突然想到鄧布利多也許并沒有說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