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堂之上,谏議大夫參奏:“回禀陛下,太後,臣有本奏。”
姜太後珠簾微晃,紅唇輕啟:“愛卿請奏。”
“近日京都百姓躁動,酒樓茶肆傳言,刑部侍郎執法如山,大岚律法無情無義。”
李庭風道:“哦?京都為何傳出此言?”
谏議大夫繼續說:“事情是由一樁農戶借貸印子錢所起,訴狀京兆府不成而至刑部敲登聞鼓,經刑部查明後,陳情屬實,最終審判卻有失民心,故而才有此傳言。”
“陛下是要留萬古長青之名,又怎可任由京都百姓口誅筆伐。”
姜太後聞言道:“竟然還有此事,刑部由程仆射監管,如今因這案子引發衆議,程仆射可知?”
程羨之邁出朝列:“回陛下與太後,此案正是臣旁審,谏議大夫所言句句屬實。”
“程仆射上次在房屋稅一案中步步為營,可不曾有過這樣的纰漏。”姜太後正肅,“而這次是為何啊?”
程羨之道:“刑部按章程辦事,并無不妥,隻因陳情之人乃是京郊農戶,敲登聞鼓訴狀,是投訴無門。那被告之人罪狀依照大岚律法判決,有所湧餘,是以,判決結果不得民心卻也是符合律例。”
“微臣督審,本意是要還涉及案件之人的公允,法既已度,但卻無情。”
陸明謙說:“依臣所聽,這農戶女兒被放貸之人送去春風樓抵債,讨還無果,還被青樓之人毆打重傷。”
“百姓之所以憤恨判決結果,是因背後罪魁禍首之人所做的孽與所判之刑不符,是以才激發民憤,引發衆怒。程仆射鐵面無私而得京都人人稱贊,可一句法不容情,卻難以平息民憤。”
“那依陸大人所見,程某那日應該如何決斷才好?”
“倘若執法者自身相信律法不正,往後查案斷案又如何服衆,律法不善可待修補,卻非在公堂判定結果之時,公然在百姓面前承認大岚律法有失情理。”程羨之鎮定自若道。
“程仆射執法如山,克己奉公,剛正不阿,是我大岚之福,”李庭風道,“程愛卿是職責所在,并無不妥。”
“可是陛下,這民憤既起,若朝廷不作出雷霆手段安撫民心,怕是愈演愈烈,屆時恐動搖國本,為天下恥笑啊。”谏議大夫懇求道。
此時含章殿外刑部員外郎面聖求見,一早刑部大門便由百姓圍得水洩不通,揚言要朝廷徹查此案,刑部徇私枉法,暗動私心,助纣為虐,天理昭昭,程仆射管轄疏忽,理應撤下仆射之職,以息民憤。
從刑部斷案後,三日之内,京都便傳得如火如荼,皆為控訴刑部之言過多,連同旁審的程羨之也難置身事外。
此事若想一筆帶過怕是不成了。
面對朝臣的诘問與施壓,李庭風猶豫再三也拿不出主意來,姜太後鎮定自若說:“既是刑部所起,這事便隻能由程仆射領刑部衆卿來平。”
“依哀家所見,不若便暫時關押此案主審刑部侍郎與旁審程仆射,由大理寺重啟案件,既有冤情,理應肅清,還百姓一個公道。”
中書令公孫飲開口道:“太後要平民憤老臣并無相左,隻是刑部斷案向來隻依律法,并無過錯,倘若以此手段達到平息衆怒的目的,無疑是自打朝廷,陛下還有太後的臉面。”
“那依中書令所言,此事該如何平息呢?”姜太後道。
“律法不善可以修補,陛下不若就此事而言,下令重修律法。既是程仆射與刑部所起,就由刑部與程仆射,聯合修訂律法的老臣一塊重修。至于放貸糾紛引發人命的案子一直都有,百姓怒的本質并非刑部徇私枉法,而是判決程度無法服衆,究其原因就是律法不善。去歲中書省就有提議要重修大岚律法,卻被門下省所駁絕,此間引發民憤,正是契機,告知天下,陛下并非不懂民生之苦。”
“可百姓不會看重你的律法修訂,他們隻在意眼前這個案子結果,倘若要重判被告,就必須重審案件。”陸明謙道。
程羨之順勢而為:“啟禀陛下,中書令與陸仆射所言都有所考量,臣願以此身平息衆怒。”
“就請陛下關押微臣與刑部侍郎,由大理寺重審此案,微臣隻願一個請求。”
李庭風終于等到程羨之所言,想看看他的意見,“你說。”
“臣懇求關押诏獄的同時,請求陛下任命臣為此次律法修訂的主要職責。于此,才是徹底平息民憤的最好手段。”
他自願入獄,是遂人心願,也是為了安撫民心,他自請修訂律法,這幾年斷案中沒人比他更清楚大岚律法的漏洞,而今日這一出戲,早就是他謀劃中的一步。
寒舟散出去的言論短短一夜便能響徹京都,少不了京都各處暗哨的推波助瀾。
程羨之入獄的消息同樣傳遍京都,百姓衆口铄金,等待案件重審。
陸聽晚身着男裝,入了春風樓,見了周大叔女兒。
讓她安心等候,案子重審之後便是她重見天日之時。
陸聽晚忙于知春裡要事,城内外兩頭跑,京都的傳言愈演愈烈,朝廷關押程羨之和刑部侍郎,暫且能夠平息民憤,隻是在這悠悠衆口中,多了一些駭人的傳言。
刑部侍郎與程仆射狼狽為奸,官官相護,受人錢财,故而才輕判高衡,諸如此類的言論再次引發京都動蕩。
百姓堵了官員上朝的街道,攔了谏議大夫的車馬,朝議上百官争議不休,有人提議徹查程羨之與刑部行賄證據,倘若屬實,該當嚴懲。
也有的人提議不應被傳言牽着鼻子走,朝廷該拿出應有的威嚴。
朝議結束後,錦華宮召見了陸明謙。
陸明謙拱手恭敬道:“程羨之自請入獄,定然不會善罷甘休,此人精于算計,倘若沒有全身而退的後路,他決計不會以身犯險的。”
姜太後何等聰明,又怎會看不出來:“他想借機将修訂律法的差事攬過去,為他坐上尚書位的一個功績,可若是此次大理寺案件查不清呢,他程羨之别說觊觎這尚書位,恐怕連他仆射位置都難保全了。”
陸明謙眯起眸子,陰森道:“那便讓他再無翻身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