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循着一巷子玉蘭樹走到盡頭,是一座不起眼的小院落,門面不大,但勝在幹淨整潔,愉念仰頭瞧瞧,笑說:“到了。”
剛扣響門環,老管家便帶人迎了出來,老人家笑的滿臉慈愛:“大公子來信說大姑娘這幾日到,讓老奴在長安城置辦一處宅院,低調溫馨些就好,姑娘瞧瞧,可還合您心意?”
安素晚擡步往院子裡走,邊走邊對老管家笑說:“我不過是過來玩幾日,住客棧就好了,大阿兄太誇張了些。”
老管家笑呵呵的說:“大公子也是疼愛姑娘,知道姑娘喜愛桃花海棠,特意囑咐老奴移植了滿院子的桃樹和海棠樹過來。”
幾人恰好繞過照壁,撲面的花香陣陣襲來,清風拂過,揚起一陣花雨。
少女眼中立刻盈滿盛大的歡喜來。
“大阿兄懂我,我就喜歡這樣熱烈綻放的樣子。”安素晚兩個梨渦深深的,一雙盈盈秋水目微微漾着,透出恬淡的歡喜。
“不止呢,知道姑娘喜歡,二公子搜羅了好些機巧玩具,昨夜才剛剛送到,老奴都放在姑娘卧房裡了。”安伯笑呵呵道。
“大公子二公子是想念姑娘了。”愉念笑說。
安素晚得意的揚揚眉,大阿兄二阿兄自然最疼她和阿妹了。
“有勞安伯了。”小姑娘甜甜一笑。
老管家笑問:“大姑娘可用過晝食了?廚娘做魚是一絕,姑娘愛吃魚,大公子特意尋來的。”(注:古代晝食指午餐。)
有多絕?安素晚一雙眸子咻的亮了。
愉念笑着瞥了姑娘一眼,笑說:“姑娘用過晝食過來的,飧時準備一些清淡小菜,白米粥就好。”
不能吃啊。
安素晚亮晶晶的眸子黯淡下去,嘟嘴低聲說:“我其實還能再吃一些的。”
老管家知道姑娘貪嘴,裝作沒聽見姑娘自語,笑着對愉念說:“聽您的,這就讓廚娘準備着。”
愉念笑着點點頭。
幾人說着話,老管家給安素晚介紹宅院中的布局和巧思,一路将她送到她的桃園。
桃園是精緻的布局,進入三層儀門,長長的廂蕪遊廊下,一排紅紗海棠燈搖晃着,有一種旖旎的溫馨。
穿過木柞亭廊,便是正房堂屋了,進的屋中,入目的便是底下兩溜大箱子,箱蓋大敞着,裡面是二公子搜羅的一些機巧玩具和小姑娘喜歡的小玩意。
安素晚果然被吸引住了,停在靠門的木箱前,摸摸九珠連環,再瞧瞧魯班鎖,一時間愛不釋手。
愉念笑說:“安伯是個細心的,被褥上都是陽光的味道,松松軟軟的躺着最舒服了,姑娘歇個午覺,醒來再玩。”
連着趕了幾日路,安素晚确實累了,戀戀不舍的放下九珠連環,打着哈欠困倦的說:“也好,我睡會兒,困倦的很。”
愉念伺候安素晚換上一套柔軟裡衣,囑咐說:“我去彥水探探路,姑娘醒來可不許偷偷跑出去玩。”
小姑娘眸光閃了閃,撲到床榻上,尋了個舒适的姿勢,将臉埋進松軟的被中,滿足的輕輕哼了一聲,笑說:“我曉得,阿公囑咐我很多遍了。”
愉念笑說:“若是淘氣,小心阿公親自抓你回去。”
兩人嬉鬧了一會,安素晚呼吸聲漸漸均勻起來。
愉念确認姑娘睡熟了,輕手輕腳的放下軟煙羅翼紗簾幔,退出卧房,輕巧的走到圍牆下,縱身一躍,轉眼間,人已經看不見影了。
安素晚幾乎在愉念離開的瞬間睜開眼睛,狡黠的伸手挑起簾幔探頭看出去,卧房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
小姑娘一雙秋水目閃着爍爍華光,瑩白的面上含着笑,像隻小狐狸,哪還有半分困倦的樣子,分明一肚子壞水。
安素晚口中哼起小調,腳步輕快的下了床,從随身的包裹中翻出一件男裝快速換上,又将發髻打亂,高高挽起一個男子發髻,剛剛軟軟糯糯的小娘子瞬間變成了一個翩翩少年郎。
她對着銅鏡妝點一番,直到眉眼有些英氣後,滿意的點點頭。
想了想,她将枕頭塞進換下的鵝黃色十樣錦錦繡雙碟钿花如意裙内,蓋上被子,細心的理好軟煙羅翼紗簾幔,環顧一圈,覺得沒什麼破綻了,足尖輕點,輕巧的從洞開的支摘窗窗口跳了出去。
翩翩少年郎眨眼間便出現在瓦市裡,一手拿着一包蜜棗,吃上一顆,沾的滿嘴巴糖汁;另一手舉着一杯冰冰涼的荔枝膏水,泡化的透明冰塊殘渣在甜水上面漂浮着,不時拿起來小酌兩口,甜絲絲的甜水入了肚,小臉上都是滿足的神色。
長安城的瓦市是内城最繁華的地方,長長的沿河堤岸旁,各式鋪子遍地開花,捶打的很筋道的魚丸,炸的脆脆的小魚仔,浸的鹹滋滋的鴨肉,濃濃的火腿鮮筍湯,每一樣都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初來長安時,安素晚和愉念主仆二人曾路過這裡,一副熱火朝天的樣子,安素晚想下去逛逛,念姨說瓦市雜亂,攤位上的吃食不幹淨,不适合她這樣嬌滴滴的小娘子,不準她下去亂逛,她隻能眼巴巴的看着瓦市越來越遠。
一杯涼飲子下了肚,手上的吃食換成一份梅花甜酪,嘴巴甜甜,心裡也甜甜,安素晚腳步都輕快起來,吃着美食,瞧着伎樂吹拉彈唱,她心中都是盛大的歡喜。
大梁有山名朝霞山,這片彥水穿山繞城而過,是大梁主要的貨運通道,如今長安城這處最繁華的勾欄瓦市便是依彥水而建。
夜晚的瓦市較之晌午更多了一派璀璨的氣象,臨街店鋪挂出琉璃燈,在浩淼的彥水水面倒影出一個流光溢彩的燦爛世界。
長街盡頭,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八大街。
穿過長街左轉,一排高高的彩樓明亮如白晝,姑娘們穿着斑斓的透明薄紗揮袖,一片片白花花的高聳雲峰很是壯觀,老遠的,見安素晚這樣一個俊俏小公子往這邊瞧,一群姑娘扭着身子甜膩膩的招手喚她,香氣飄出幾丈遠。
長街右手邊就是另外一番氣象了,一排高樓比左街的斑斓氣象沉穩了許多,臨街站着招手的是一排各色小倌,梳花髻,身披彩紗,狀似美嬌娥。
大梁好男風,自大梁國君起,下至文武百官,學者士人,家家除妻妾成群外,更有許多貌美書童,是為娈童或男寵。
當然,大梁民風開放,亦有許多貴女隐名前來。
安素晚站在長街盡頭,左看看右瞧瞧,最終拍拍手,哼着小調,腳步輕快的朝右手邊走過去,當下便有幾名小倌将她團團圍住,試圖往自家店裡引。
安素晚挑眉安撫:“來來,美人們,别急啊,小爺不喜歡鬧鬧哄哄的,都站好,讓小爺我瞧瞧。”
長袖一揮,當真像個浪蕩子一般。
勾欄瓦舍的行當,做的都是伺候人的生意,察言觀色是基本功,尤其男風館這種皮肉生意,不同的歡客對待方式也是不同的。
眼下這位小公子,眉眼雖笑的風流,眼神卻澄澈,年歲又小,定是哪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心中好奇,跑來這風月作坊玩耍了。
人群中,有一白衣小倌淡笑道:“八大胡同象姑館,當屬秋水館規模最大,相公最多,小公子可願随我去看看?”
“秋水館,好名字。”安素晚啧啧稱奇,從腰間取出一把折扇打開,唰唰扇兩下,好不風流。
四下裡看了看,合上折扇指向最高的樓宇問:“可是琉璃燈火最輝煌的那家?”
“公子好眼力。”白衣小倌笑回。
“行,就那兒吧。”安素晚唰唰搖着折扇,語調輕快的對白衣小倌說:“爺看你不錯,今兒就由你來伺候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