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光如沸,心動有聲,阮予墨壓下唇畔笑意,溫聲問:“她可有發現庫房機關?”
阮叔一怔,搖搖頭:“不曾。”
他壓低聲音說:“老奴仔細觀察過花姑娘,她似乎對機關術一竅不通,幾次翻東西找到機關前,眼神裡沒有絲毫變化。”
阮予墨點點頭,心中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
她不是她。
幾年前,自他與那位明媚張揚的小女郎打了三日三夜,赢得‘淬芒雙刃’後,曾幾度派人尋過她,可她好像憑空出現又驟然消失一般,整個江湖上沒有關于她的任何痕迹。
昨夜在碎箋崖頂遇見的斬星姑娘,總讓他有一種很熟悉的錯覺,他說不清這個斬星姑娘是像安素晚多一些,還是更像幾年前那位小女郎多一些。
可這種似曾相識的心悸,總在暗處扯動心弦,讓他忍不住出手護她安危。
他本是清冷淡然之人,素日裡連眼角餘光都不願多分給旁的女子半分。可如今這幾名女子,卻似有千絲萬縷的線,纏得他心尖發亂,讓他覺得自己好像這世間多數負心男子一樣,朝秦暮楚,見異思遷。
阮予墨不由自嘲一笑,不過是凡人凡心,到底做不得谪仙。
見往日佛骨仙風的人竟露出自嘲神色,阮叔心下一緊,輕喚道:“主子?”
阮予墨淡淡嗯了一聲,說知道了:“阮叔,幫我将淬芒雙刃取出來吧,畢竟是聖手炎霄子的心血,白白放着可惜了。”
阮叔忙笑着應好,急匆匆轉身去庫房。
阮嬸端着托盤進來,笑呵呵說:“這是小意帶回來的顧渚紫筍,說是産于湖州,是極珍貴的茶,咱們也不懂什麼好茶壞茶的,烹出的茶水倒确實香氣馥郁,湯色清澈,味道鮮醇,主子嘗嘗,可喝的慣?”
阮予墨微微挑眉:“顧渚紫筍?”
這是禦茶,她從何處得來?昨兒範居然在大梁皇宮調查大邺皇帝遇刺案,鄭景行去了碎箋崖,隻有南齊太子箫南風宿在驿站,所以她偷跑出去,是去找箫南風玩了嗎?
心中有此猜想,面上不露聲色,隻見他擡手自茶托上取過茶盞,先湊至鼻端輕嗅,又輕輕吹開浮于水面的茶沫,方才緩緩抿上一口。少頃,他輕輕颔首,語氣笃定道:“卻是顧渚紫筍。”
阮嬸開心起來,眼睛笑成了一條縫:“我隻當這孩子在吹牛,竟是真的。”
話音未落,便又将她從頭到尾稱贊了一番,阮予墨也不打斷她,隻姿态優雅的啜着茶,聽阮嬸眉飛色舞的講安素晚的趣事。
安素晚進來時,阮嬸正在收尾,總結說:“若說這天下女子有十成狡黠通透,小意一人便占了十二分,餘下兩分,還是怕她太過招搖,天公特意收起來的。”
阮予墨聽見聲響,視線從泛着漣漪的茶盞中擡起,目光軟軟落在跑進來的小女郎身上。
她今日身着一襲月白紗長裙,袖口與衣襟處以銀線繡着纏枝忍冬紋,腰間束着茜草染紅的絲縧,上面挂着他送的玉佩,百疊裙層層疊疊鋪展在地,跑過來的時候掀起輕煙般的漣漪。
小女郎歡快的撲向阮嬸,像一隻撒歡的小鹿一般:“阮嬸,原來你在背後偷偷誇我。”直撞的阮嬸往後踉跄半步。
望着小女郎亮晶晶的杏眼和幾乎咧到耳根的笑容,又驚又喜:“小意睡醒啦?”
安素晚不高興的對着阮予墨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還不是這人大清早的敲門吵醒我,我去開門他還兇我。”
前幾日隻能在無殇和無情口中聽到的小女郎如今活生生站在眼前,那樣生動,讓阮予墨晃了晃神,從什麼時候起,她在阮宅中不用易容,隻以真面目示人了?
阮叔、阮嬸行走江湖數十年,識人無數,隻有在說起安素晚時滔滔不絕,像是阮叔,聽起來似乎是抱怨安素晚淘氣,可語氣中是藏都藏不住的寵溺。
還有無殇無情,跟随自己久了,素來眼高于頂,對大邺世家女郎不屑一顧,倒是彙報安素晚一日動向時生動許多,言談之間也是止不住的誇贊。
阮予墨哼笑一聲,她倒是會籠絡人心。
這一閃神的功夫,安素晚已經坐在阮予墨對面椅子上,伸手給自己倒了一盞茶,咕咚咕咚喝了,似乎不解渴,又倒了一盞,直到三盞茶湯下了肚,她才終于長舒一口氣,盞底重重磕在梨木桌上,震得桌子微微一顫。
阮嬸噗嗤一聲笑了,端了托盤去添水,一邊無奈搖頭笑說:“你這哪裡是喝茶?分明是牛嚼牡丹。”
安素晚無所謂嬉笑說:“什麼牛嚼牡丹、暴殄天物,在我這兒都不如‘解渴’二字實在,難不成喝得慢些,這茶便能甜三分?”
阮嬸寵溺道:“便隻有你歪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