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後一縷霞光被山坳吞噬,濃稠如墨的夜色便順着老柳樹的枝桠傾瀉而下。
白日裡聒噪的蟬鳴驟然歇了,而田野間的蛙叫聲,草叢中蟋蟀的振翅聲,鳥兒叽叽喳喳的叫聲此起彼伏的響起來。
月光明亮,斜斜地切過官道,在兩輛馬車的車轅上投下參差的陰影,烏木馬車與鎏金鸾鳥仿佛活了過來,在暗影中龇牙咧嘴地對峙。
安素晚扒着車窗看出去,遠處的山巒化作連綿的墨色剪影,輪廓間浮動着幾簇幽綠的磷火,忽明忽暗,恍若山鬼的眼睛。
官道兩側的草木在夜色中若隐若現,灌木的枝條垂下來,在風中搖晃的姿态像極了伸出的枯手。
信号煙炸開後的焦糊味還殘留在空氣中,與潮濕的泥土氣息混在一起,讓人聞着很是不安。
安素晚倚在車窗邊,瞥見蓮心正攥着裙角東張西望,那雙塗着丹蔻的手指微微發顫,連帶着裙擺上的珍珠流蘇都跟着輕晃。
她忽而狡黠一笑,轉頭看向身旁閉目養神的阮予墨,“你們大邺公主剛剛說的太子殿下什麼時候能到?”
阮予墨挑眉,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怎麼?”
“那個什麼太子再晚些,” 安素晚探出頭,朝着對面馬車揚揚下巴,露出兩個小梨渦,努力忍笑道,“公主侍女要被吓死了。”
她使勁盯着對面緊閉的車窗,有些惋惜沒有透視眼,看不穿車壁,惋惜說:“不知道長樂公主在馬車裡怕不怕。”
阮予墨掃了眼遠處濃黑的暮色,薄唇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公主身邊有隐衛,太子嘛,一炷香時間吧。”他忽然勾唇一笑,“還有心思擔心别人,你膽子倒大,就不怕這山中有鬼祟出沒嗎。”
安素晚毫不在意地一揮手,袖口銀線繡的流雲掃過車窗:“從前跟師父走南闖北,墓地睡過,亂葬崗也待過,”她眨眨眼,狡黠說,“這點小場面,怎會吓到我。”
她放下簾幕,一雙眸子晶晶亮,盯着阮予墨身後的櫃閣,像隻發現獵物的小狐狸般湊上前去,低聲問:“阮予墨,馬車上有什麼沒吃過的點心沒?” 尾音帶着難以掩飾的興奮,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衣袖。
阮予墨垂眸看着她發亮的眼睛,無奈搖頭,隻當她沒吃飽。
他伸手從身後雕花木紋的櫃閣中拎出一個描金食盒輕輕放在桌上:“你的飲食習慣須得改一改,這般饑飽無度,脾胃如何受得了。”偏偏語氣中又帶着幾分縱容。
安素晚眼睛瞬間亮如星辰。
伸手打開食盒,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混着奶香撲面而來。裡面整齊碼着三色糕點:雪白色的芸豆卷上綴着顆鮮紅的枸杞;淺青色的薄荷糕雕成蓮花形狀,花瓣紋路清晰可見,邊緣還凝着細小的糖霜;深褐色的核桃酥則被切成菱形,表面撒着細碎的芝麻,油潤發亮。
安素晚想了想,将薄荷糕取出來,在新的青瓷盤子中仔細碼放整齊,又将食盒蓋子蓋好,推給阮予墨道:“這些我愛吃,放起來。”
她端起青瓷盤,眉眼彎成月牙,活脫脫一隻偷到油的小狐狸:“禮尚往來自古便是規矩,長樂公主既遣人送來這滿盤子點心,若不回贈些心意,倒顯得咱們不通禮數了。”
她笑嘻嘻起身,裙擺掃過案幾,銀線繡的流雲紋樣在燭光中晃動,轉頭道:“我去送給公主嘗嘗。”
“别胡鬧。”阮予墨反應極快,一把扣住她纖細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薄紗傳來:“金枝玉葉自有皇家威儀,絕非玩笑。”他低低道:“況且這位公主不是好相與的,你貿然前去,惹出什麼事端,連我也保不了你。”
安素晚拍拍他的手背,笑得愈發狡黠:“放心放心,我就是去送個糕點,又不是去掀公主的轎簾。”她眨了眨眼,忽然湊近,他忽然聞到一股和他同款的松香味撲面而來,隻聽她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就去瞧瞧公主好不好玩。”
見阮予墨仍沉着臉不松手,她忽然歪頭,眼中閃過促狹的光:“你不好奇公主金尊玉貴,在馬車裡怕不怕嗎?方才蓮心那副慌張模樣,指不定公主也吓得躲在軟墊後頭呢。”
阮予墨聞言挑眉,眼底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卻仍闆着臉道:“皇家子女,自小經的陣仗多了,豈會如此怯懦。”
“那可不見得,” 安素晚掙脫他的手,笑嘻嘻說:“再尊貴的人,到了這陰森森的山坳裡,聽着夜枭叫、看着磷火飄,說不定也會抱着枕頭掉眼淚呢。”
說着,她捏着嗓子,模仿起公主的腔調,“蓮心,快把簾子拉緊些,外頭莫不是有山鬼在窺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