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舞團的路上,小姨打來電話:“小雨,趕緊回來吧,你姥姥不行了。”
宜貞把車停在路邊,愣了兩秒才翻出訂票APP,搜回沈陽最近的一趟車。
急中出錯,今天的輸入法總出問題,怎麼也打不對“沈陽”這兩個字。小姨的話回蕩在耳邊,“張澤鑫還那麼忙嗎?不忙的話也一塊回來吧,你姥看見你們齊齊整整的,她心裡踏實……”
離婚證就在包裡,各種情緒湧上心頭,宜貞突然潰敗,伏在方向盤上抽泣起來。
手機又振,宜貞平複一下,帶着鼻音接通:“阿傑。”
阿傑聽出不對,“你怎麼了?”
“小姨給我打電話,說姥姥可能不行了……”宜貞哽住。
“我和你一起回去。”阿傑立刻說道。
宜貞眼睛還有些模糊,聽着阿傑繼續說:“買票了嗎?沒有的話我現在買,我們坐最快的一趟車回去。”
直到火車開動,宜貞還有些恍惚。
阿傑鮮少看到她顯露脆弱的時刻,知道此時說些不痛不癢的安慰話也無濟于事,隻是默默握住了她的手。
“我今天離婚了。”宜貞小聲說道:“我還沒告訴她們。”
“我們一起說。”阿傑側過身來,看着她認真說道。
宜貞看着窗外飛逝的風景,心頭壓着烏雲。
姥姥的身體向來不錯。
三年前姥爺去世,姥姥雖然傷心,可看的也開,說人都有這一天,自己做好準備了。又說一輩子住在鎮上,人老了不願意再挪地方了。媽媽和小姨沒辦法,輪流回家看姥姥。
小姨住在市裡,一周回去兩次,媽媽再嫁到了省外,一個月回來一兩次。小姨最先發現端倪,姥姥的記性越來越差了。問吃飯了沒有,一會說吃過了,一會又說沒吃。說起鄰居的事,張三錯認成李四。
小姨帶着姥姥去市裡的三甲醫院檢查,醫生确診為阿爾茲海默症,“已經在路上了。”
和媽媽商量後,小姨把姥姥接到家裡,可情況還是一天天惡化。宜貞每年夏天都回東北住一個月,這個月就專心陪着姥姥,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她明顯感覺到每一年姥姥的記憶都在消退,像大腦裡逐漸關了燈,零星還亮着的幾個區域,也在不可逆地變暗。
那個樂觀開朗的姥姥,那個聲音洪亮的姥姥,那個一輩子給女兒們撐腰的姥姥,變得沉默而陌生。
宜貞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落下來。阿傑知道說什麼都沒用,遞上一塊手帕,安靜地陪着她。
趕到小姨家時已經傍晚,小姨看到阿傑愣了一下,宜貞簡短介紹:“小姨,我離婚了,這是梁偉傑。”
小姨點點頭,“好,好,快進來吧。”
姥姥躺在自己的房間裡,輸着液,睡得很安詳。宜貞輕輕過去,握住了姥姥的手。還是那雙幹燥溫暖的手,牽着她走過鄉間的林蔭路,走過綠油油的稻田,走過人聲熙攘的集市,走過上課學舞的路。現在這雙手要撇下她,一個人往前走了。
宜貞心中大恸,眼睛紅了。
小姨端詳着宜貞的側臉,知道她路上就哭過了,心裡歎了口氣,說道:“昏迷了大半天,現在就是輸液吊一口氣等着你們回來。你媽也在路上了。”
明知希望渺茫,宜貞還是問道:“真的沒辦法了嗎?”
姨夫也勸:“從一個月前開始就不怎麼吃東西了,糊塗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哄半天才吃一點,跟小孩一樣。有好幾回看着都挺懸了,我都要打電話叫你們回來了,你姨說不用,去醫院輸幾天液,就又好了。這回是真不一樣,你姥難得清醒了一陣,說不想在醫院走,想老在家裡。”
這是交代後事了。
“我知道了。”眼淚忍了回去,宜貞說道:“小姨,姨夫,這幾年辛苦你們了。”
小姨嗔怪一句:“一家人說這個幹什麼?”
也許是心靈感應,知道親人回來,姥姥醒了。還是阿傑眼尖先發現的。
“姥姥!”“媽!”一家人都圍過去看。
“小雨回來啦。”姥姥神志清明,說話也比平時利索些,擡起那隻沒輸液的手想摸外孫女的臉,可惜力氣不夠,宜貞忙把她的手捧起來貼在自己臉上。
“好。”姥姥笑了笑,很滿足。轉了視線看見旁邊站着個小夥子,問道:“這是誰啊?”
宜貞忍着眼淚,不想在最後還騙姥姥,強作鎮定地說道:“姥姥,我跟張澤鑫過不下去,離婚了。這是梁偉傑,你幫我看看好不好?”說到最後甚至有點撒嬌的語氣,希望自己這個外孫女的幸福可以讓姥姥多留戀這個世界一點,走的慢一些,再慢一些。
阿傑半蹲半跪在床前,俯下身打招呼:“姥姥,我是阿傑。”
姥姥認真看了阿傑一眼,吃力地點了點頭:“好,好孩子,好好對小雨。”把摸着宜貞的那隻手抽出來,伸向阿傑。阿傑連忙覆上去,姥姥輕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寶貝外孫女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