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後,就是有人住的溫馨。
不知道是不是近鄉情更怯,蘇行足足在門口站了五分鐘,他才敢脫下鞋子,換上熟悉的拖鞋走進他熟悉的家。
他家的小祖宗沒有把它抹去,沒有把它抹在她的回憶裡。即便現在任文斌已經追到他面前,他也能滿足了。
這個世界裡。
他的家還在。
不知道這個家是以什麼時候為标準構成的,他能看見桌子上未盡的湯汁,好像是便利店買回來的某種泡面的味道,垃圾桶旁還能看到散落着的堅果皮。
蘇行覺得與任文斌相處的這半年裡他可能有了潔癖。
這些都什麼玩意兒?
于是,他這個原本打算回來看一眼的人,默默拿起掃把和抹布把客廳打掃了一通,因為近半年都沒碰過這些雜事,他竟然在第一時間覺得手足無措。
無意中,他看到了櫃子前的一本沾灰的台曆。
“哥,我差點忘了你生日,就拿這個充數吧。生日快樂。”
這台曆是蘇靜在某一年送給他的生日禮物,這種細小的事情或許不值得記,但他記得清楚,在那幾日他們正因一件小事在玩冷戰,到最後竟然是蘇靜這個做妹妹的先開了口。
這本台曆直到現在他都沒丢,不過已經放在櫃子上蒙塵去了,如果不是他來到這個世界,他估計都想不起來還有這種東西的存在。
生活裡的點點滴滴早就成為不可感知的習慣,隻有在遠離之後才會發現這些東西是多麼可貴。
蘇行把台曆上面的灰擦幹淨,小心翼翼地放在櫃台上,當他在某張抽屜裡發現一張包得很嚴實的全家福時,蘇行忽的覺得眼前一酸。
照片上,他那已過世的父母帶着笑容,蘇靜挑着眉,神色極為微妙,而他一臉嫌棄地拍了拍父母按在他肩膀上的手。這張全家福當初拍到四樓那家小夥子選擇死亡,最終才在幾十張照片裡選出了這一張能看的。
隻可惜,他的父母已經死于車禍,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現在身在何方。隻留了那模樣搞怪,神情微妙的女孩子一人在世上。蘇靜把這張全家福小心翼翼地包了起來,放在了顯眼但又不顯眼的位置。
雖然他自認為他的人生沒有什麼幸福可言,但現在想來,這二十多年的點點滴滴确實是幸福的。
蘇行路過洗手間的鏡子。
他對着鏡子苦笑。
鏡中的青年比藏在他記憶裡的青年瘦了些許,身上因為坐辦公室而積累出來的些許贅肉,到今日也因為精神崩潰與鍛煉清減下去。
這當然不是重點。
他的左耳釘了一顆血紅色的耳釘,如果他想繼續看的話,他還能看到他後背刻着的代表征服與被征服的三個字。
他蘇行已經不是蘇行了。
他緩緩伸出手,撫上鏡中青年的紅色耳釘,神色恍惚。
最終,他拿着淋浴頭把他眼前的鏡子打碎,淋浴頭上散落的水花浸濕他額前的碎發,鏡子的碎片嘩啦啦落在他的衣服上,又順着衣服落了地。
他認命了。
真的。
這具殼子由于曾經自毀一般的自虐與被強迫着吸毒,基本可以斷定活不過太長的時間,可能最多過了中年或者壯年就會迎來死亡。生老病死這種事情,就連任文斌都無法改變。
在此之前,他将懷抱着這一方天地與曾經的回憶而活。
一百來平米的房子。
隻存在于虛幻的回憶。
足夠了。
足夠支撐他度過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足夠他與任文斌這個人繼續糾纏下去,直至某一日他們其中的一個迎來死亡。
直到那時,他終将解脫。
蘇行默默把地上的鏡子碎片掃進垃圾桶裡,他從洗手間出來,一路拐回他的卧室。
幾張被蘇靜強行貼在牆上的海報,一張單人床,一張在他工作後才配備的電腦桌,桌上還有一桶已經開啟的泡面。
紅燒牛肉味兒的。
蘇行不得不反思一下,他以前的生活過得到底有多不健康,晚上餓的話完全可以去剁一盤蔬菜或者水果沙拉,或者随便弄一份雞蛋羹也行……
他非來包泡面。
忽的,蘇行感覺他的頭一暈。
毒瘾?
他感覺不大像。
怎麼一回事?
他跌跌撞撞走到床旁邊,一隻手還沒有撐上床沿,他直接喪失了全部意識。
一片黑暗。
「第一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