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原來是心屬于我的嗎？之前還隻是揣測和不确定，如今看林幽的反應，大概是真的了。

怪不得，她不願聽我說“對不起”，原來，那三個字是我給她烙下的傷疤。一旦說起，她便會不由自主地痛。

心中有很多的話想問林青，但是不知道她人在哪裡，也隻好作罷。

正午，緩緩行走在下山的路上，繞過一條又一條逼仄的小道，猶如我始終不得通達的心事。

半個時辰前，見林幽态度轉圜，我不由得說出了欠缺之事。他當時的表情顯然是愣住了，重複了一遍我的話——莫不是在問自己？片刻後，他恢複冷淡，叫我不要做了，直接去找老吳吃飯。有什麼缺的東西也找老吳要。我問他老吳是誰，家在何處？卻道是:山下竹林，無知小道。

無知小道？是住在眼前這片竹林的道長嗎？我左右看了看，确定北面山崖下隻有這一片竹林，便微微松了口氣，徑直走了進去。

不消片刻，竹林中陰冷的氣息便将我一路下山來的燥熱驅走。再往前走了十餘步，竹影漸漸變得模糊，四下裡不知何處、何時升起的白霧氤氲在一人高的位置，白茫茫遮蔽了來處。我轉身，往回走了許久，已經無法脫困。我歎了口氣，站在原地看着天空發呆。幾息之後，一陣清透的涼風從背後包裹住我的全身，喚醒我的意志。我回頭，看見不遠處一抹熒綠的微光，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正當我離它越來越近時，一聲清脆的呼喚轉移了我的注意力，

“姑娘！”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模樣極為清秀，兩眼彎彎，笑得可親可近，然而周身的不俗氣息又不由得讓人覺得她有一種卓然于世的距離感。

“你，在叫我嗎？”我疑惑道。

“是的，姑娘！我叫鈴兒，這片竹林吳道長設了法陣，尋常人是進不來的，我來為你引路吧！”

“是嗎？你知道怎麼走？”

“我知道的，請随我來！”說罷，獨自向前引路。凡她走過的地方，迷霧全消，皆露出清晰的石闆路來。

我不由得大喜，跟着鈴兒在竹林中穿梭了幾分鐘便走出了密閉的竹林，來到一片空地。空地裡有一間茅草屋，十分簡陋，一位穿煙青色道士服的老者正徘徊在屋前掐指衍算着什麼。見有來者，才停下來向這邊蹙眉張望。

我看着他，沒有遲疑，問道:“請問，這位道長可是姓吳？”

誰知這位剛剛還在那兒一臉嚴肅推衍的道長竟眉眼漸開，笑容燦爛，如同山下盛開的油菜花，急忙跑過來興奮道:“你就是餘瀾？！”

“道長…知道我？”

他輕哼一聲，闆着臉半轉過身去，用餘光時不時地打量我，眼中盡是流轉的激動，與他臉上想要表達的情緒形成鮮明對比。

“道長？”

“有何不知？”他回過身來裝作一臉不屑道。說這一句的時候似乎用了十足的力氣，連嘴角的胡子都跟着翹了翹。又擡高下巴，睨着我道:“找我何事？”

“哦！我想跟您借點調……”

話還沒說完，隻見他左右張望了一下，突然喜出望外道:“是月光竹送你過來的？這小東西剛有了靈智，一刻鐘前還對我愛搭不理的，怎麼說都沒反應，我還以為是個傻的。沒想到，偷偷跑出去給你引路去了……她倒是有眼力見兒。”最後一句他是低聲說的。

“你說，鈴兒？”說罷，我在四周找了找鈴兒的身影，卻已不見蹤影。

“嗨！别找了，她要想躲起來，誰也找不着。那可是難得一見的天材地寶，本來就非同凡品，有了靈智更是超凡脫俗，更何況，她已存世五百年之久，如今的修為至少也是初級妖精的水平。”吳道長捋着胡子，如數家珍道。

我的腦中一閃而過早晨月光竹在竹林裡躲藏的細節，嘴角微微泛着笑意。忽然意識到什麼，剛剛還在泛起潮汐的心海，瞬間化作了一灘死水——鈴兒既然願意來為我引路，即是認定我是她開啟靈智的恩人，而我，卻是在犧牲林青的前提下成全了她……

正思索間，吳道長一聲刻意的咳嗽喚醒了我，他提醒道:“你來找我何事啊？”

我呆呆望着他茅屋上的炊煙，如呓語道:“吃飯……”

“吃飯？走吧！老道我正準備開飯呢！”說罷，拉着我的手便朝茅屋走去。

茅屋内竟然沒有床，隻有一張鋪地的竹席，一個懸在中央的鐵鍋，以及下面燃燒得噼啪作響的爐竈。吳道長将我安頓在竹席上坐好，随後從鍋裡盛出來兩碗粥放在席子中央，擺上筷子，自己則坐在另外一旁，道:“想什麼呢？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粥，驚喜道:“好香！”那滾燙鮮香的滋味好像一條活潑的魚兒在我的身體裡亂竄，教我的整個身心都陷入一個既溫暖又踏實的懷抱，一掃先前的不安和疲倦。

“自然，這裡面可是炖了一整隻野雞，還有剛挖出來的一根竹筍。”他看了看我，鎖緊眉頭，不由得啧了一聲，歎道:“不必擔心她！我剛剛推衍過，她雖然此次兇多吉少，但隻要有你在身旁，她便無礙。”又看看我，感慨道:“呵！還是老樣子，身邊哪一個人哪一件事都放在心上。你是一個人，不是一個神，不要什麼錯，有的沒的都往自己身上攬，好麼？那月光竹，一個月前谷主就放在我這兒了。我養了她一個月，早知道她的用途，今晨被谷主拿出去還是不舍。我猜，你也隻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了憐惜之情，她便放下了。這是人之常情，算不得阻攔。何況，你也攔不住她。”

“你怎知我心中所想？林青，真的沒事嗎？看林幽的反應，那聚靈鼎應是件兇悍之物，我很擔心她……”

“那讓月光竹現在跟你走，她倒是願意，你肯嗎？”

“我……”

“‘絕聖棄智，返璞歸真’，你想太多并不能為你解惑，尊重本心，回歸自然，萬象有你，而萬象與你無關！”

我聽罷，心中升起數團火焰，一時茅塞頓開，最後怔愣地望着他。誰知他拿着筷子使勁敲了兩下碗沿，呵斥道:“趕緊吃飯！！”

我眨眨眼，低頭吃飯。

他輕哼了一聲，無可奈何地叨咕:“真是不讓人省心……”

“道長！”我擡頭輕聲問他，“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認識我？是不是，跟我的前世有關？”

“嗯。”吳道長極低地應了一聲，一消先前的咄咄逼人之勢，放下碗筷，緩步走到我身旁，靜靜地看着我，眼中流轉着星光，像是一個不小心犯了錯的孩子。

我正欲起身，他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在我身前一點點降低高度，直至完全跪了下來。他拉着我的手，嘴唇不可遏制地顫抖着，哽咽道:“陳先生！我們又見面了！當年你在牛棚救了小道一命，小道我活下來了，卻眼睜睜，眼睜睜看着先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