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我們開始收拾行囊準備啟程。林青執意要走着去,說是要與我慢慢體驗旅途的過程……所以,要準備的東西還挺多的。她把所有東西都裝進了乾坤袋裡:小半個廚房、各式寝具,還有好多的衣服(嗯,都是我的)……如此一來,竟無人能看得出我們是要出遠門的。
後來她又不知道從哪兒掏出來一個鼎,準備放進去。我看見鼎就有點犯怵,不自覺問道:“這是幹嘛用的?”
“睡覺用的。”林青拿在手裡随意擺弄了兩下,不以為意道。
“啊?”
“這是林幽煉制的防禦法寶,扔在地上就自覺長大,人躺進去了又自覺縮小成原來大小……它會自己找安全的地方隐蔽,還會自動在外設置禁制消除痕迹,完全不需要我去操心,還挺方便的。”
“哦……這樣啊!”
“……”林青這才反應過來我在擔心什麼,嘴角憋不住笑,隻好一邊撫弄我的額角,一邊把臉靠過來在我臉上蹭了蹭——算是安撫了。
收拾好行囊,我倆就甩着手上路了。先去鎮上找了曉霖,她的鋪子還在裝修,不過看上去還不錯,她和她的丈夫都盼着新的日子趕快開始。我們随意聊了兩句就走了。開始向東而行,去經曆我們的故事。
兩日後的傍晚,我倆來到了嘉陵江畔,寬闊的江水氣蒸霞蔚,竟一眼望不到頭,隻看見對岸隐約的山影,如同漂浮的蜃景。
眼下是一個廢棄的碼頭。這個碼頭從上望去如同懸崖,而從下望去則形同高山。碼頭上面是一條寬闊的街道,連通着以此為生的小鎮。碼頭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台階,仿佛一條巨大的遊龍擱淺在這裡。
我記得這個碼頭,小時候經常從這裡坐船回外婆家。那是一段美好的記憶,因為有慈愛的外婆。
當年這裡何其繁華,我甚至覺得這些寬闊的台階有些擁擠。無數的貨船停靠在這裡,如蟻群般勤勤懇懇的勞工就聚集在四周,将沉重的貨物順着台階搬運出去。為了齊心協力,他們喊着不同的号子。号子聲此起彼伏,貨物上上下下卻井然有序。無數的客船也停靠在這裡,如一隻隻巨大的貝母放下遺珠便重回煙波雲海。旅客便如同一盤散沙滾落得四處皆是。他們吵鬧着、嬉笑着,還夾雜着些許孩子的哭聲,充盈着雄渾号子聲以外的音域。
當年還有不少的遊船從這裡經過。從前是不能理解的,為何會有人坐船隻是為了玩兒?如今再看,遊船上的人看我又何嘗不是碌碌無為?
舊時的繁華已凋零,現在隻剩下了空蕩蕩的石階,和江風沖撞在石壁上留下的歎息。
碼頭上面依舊稀稀拉拉地矗立着幾棟房屋,大多已被潮濕的江風染成了黑色,正臉的白色瓷磚竭力修飾着它所遭遇的歲月,屋裡昏黃的燈光卻又顯露出主人不過聊以慰藉的心态。
夕陽還未紅,躲避江風的房子已經開始做着日夜的較量。我與林青繼續往前走着,漸漸的,江岸不再有一座房屋,隻剩下一些斷壁殘垣,和揮灑一般散落的碎石瓦礫。
思緒亂飛時,我突然被一段白牆上的塗鴉吸引了注意力。我跑過去,在牆上仔細摩挲,原來是一棵盛放的桃樹:姿态婀娜、形容嬌豔,如同風流豔絕的女子。
我正看得出神,林青走了過來提醒我道:“這面牆後面有一片桃林。”
跟随林青的指引我來到牆後,果然在一面斜坡上看到了一片桃林。桃林與浩浩江水相望,江風肆虐,個個長得矮小孱弱,竟找不出一棵有畫面上的美态——難道是作者虛構的?
如今已是七月,桃樹上結滿果子,卻并不可喜。我輾轉幾棵才摘了一個在嘴裡咬着,似乎也不怎麼甜。
不知不覺,我已走到桃林末端。下面已沒路了,寬闊的江面橫在眼前,夕陽餘晖染紅江上的白霧,将自己也熏成一顆大白球。世界昏暗一片,隻有那顆白球是明亮的,如同亘古的神之眼。你若與他對視,他便教你看盡滄桑。
“我是誰?我在哪兒?我要去哪裡?”天地的涼意混合着起起伏伏的飄泊感教我不由自主地念出這三個問題。
“我的寶貝…”
“啊?”我有些不可思議。
“我的心上。我的身邊。”她沒有看我,繼續說完,仿佛隻是在回答問題。
沉默片刻後,我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坐下等待日落。慢慢的,白日沉沒在煙氣裡,隻在天邊留下一抹耀眼的紅。林青的臉也被映成了紅色。我看着她,心中安然,不再有剛才的漂浮感。她不知道我看着她,此時正望着前方,兩眼迷茫,更不知道我在看着她的同時,還在她身後的崖壁上發現了一棵獨自芳華的桃樹。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這是一棵盛放的桃樹,姿态婀娜、形容嬌豔,美得像一個風流豔絕的女子。夕陽的光輝完全沒有影響它的光彩,它自己散着光,在灰暗的世界裡美得像一顆耀眼的明珠。
林青這才注意到我激動的眼光,按住我蠢蠢欲動的手背,阻攔道:“我先去看看,你别動。”
“好。”
林青走出山石堆積的小路,站在虛空之中與桃樹對立。稍許,她伸出一隻手穿過桃樹自發的光暈撫摸它的樹幹。桃樹竟有所感應地合攏兩根橫生的枝丫抱住了林青的手臂。
“現身吧!”林青道。
一陣白光閃過,桃樹化作了一個嬌俏的小姑娘。随着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桃精化作的小姑娘已蹦蹦跳跳的向我直奔而來。
她一下抱住我,喊道:“娘!”
“她不是你娘,你娘已經死了。”林青一把拉開她,面無表情道。
小姑娘明媚的眼光瞬間黯淡下去,接着就大哭起來,“我要我娘,我要我娘!嗚嗚嗚……”
“她這是怎麼了?”我小聲問。
“我剛剛探查了它的來曆。它是百十年前一對恩愛夫妻種下的,後來妻子去世得早,丈夫便把這棵妻子十分喜歡的桃樹移到了屋前,對它悉心照顧。然而生死相隔,相思成災,丈夫漸漸的把它當成了妻子一般地傾訴。慢慢的,這替代妻子的桃樹便因愛化靈,成了精。”
“那她為何在懸崖上?”
“男人後來瘋魔了,跳了江……”
這時我看見剛剛還是小女孩的桃精搖身一變化作了一個婦人模樣,眉眼凄楚、形容憔悴,仿佛有無數的悲苦無法述說。她轉過身去,對着江面疾呼:“杜郎——!!我随你去!”随後便跳下了江。
隻是,我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她又化作了一團七彩之氣浮出了江面。慢慢的,彩光流轉的氣泡飄向崖壁,落在另一處柔軟的地方,接着便生根發芽,片刻,又長成了一棵花開正豔的桃樹。
原來如此。那個深情的丈夫後來移情别戀了,愛上了與妻子一同種下的桃樹化作的精靈(是以那副畫才畫的惟妙惟肖),然而,認清現實後卻又無法接受,最終害得兩人皆不能善終。
“要管她嗎?”我問林青。
“不必。再過些年,它自己便散了。”
“靈力耗盡了?”
“嗯。”林青輕聲應着從手心拈出一朵桃花道:“這是它一開始送給我的。它說:你會喜歡。”
“那時她是清醒的?”我低頭向她。
“是的。”她将花插好,看着我微笑道:“很好看!”
“嗯,我很喜歡。”我順勢靠在她肩上,慢慢抱住她,看着她身後遙遠處僅剩的一線紅輕聲道:“我也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