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再回想起來,總覺得這會兒像做夢。
終日暴烈的日光、炙熱的風、綠得似要流水的枝葉、毫不停歇的風扇。
樓道裡總有熙熙攘攘的笑聲。我站在盛周旁邊,正和幾個人用錯了一大堆題的卷子疊紙飛機。
盛周笑得特别開心,說季許風你這樣疊不行,得這樣疊才行,這樣能從樓道這邊飛到那邊,你知道嗎。
劃上紅叉叉的答案被他揉皺成一團,煩惱是可以變成紙飛機的。
他遞給我,我朝尖端哈一口氣,一揮臂,那紙飛機搖搖晃晃,将天光刮出痕迹。我被光晃了眼,一擡頭看見那個紙飛機從敞開的窗口,飛到了初三離我們最近的教室的窗口上。
窗簾拂動,有幾個人探出頭,一女生輕輕笑着撿起來。問:“這紙飛機,用還給你們嗎?”
我們靠着窗口,有膽大的喊:“不用還了學姐!祝你們中考成功!”
那女生揚唇:“謝了啊。”
我靠在窗口,一轉頭就能看見盛周也在笑。他說:“那麼我們再疊一個吧!”
林枝知說得沒錯。日子真的過得很快,光陰似箭。站在操場上聽了一模二模優秀學生表彰,看了公告牌上排列的初三年級榜。
六月也隻是前後腳的事兒,中考的時候是夏天最熱的兩天,初一初二放假,初三邁進教學樓裡,鈴起鈴落,他們的初中生活就告一段落。
我叼着根冰棍,坐在雲朵小賣部裡看盛周和沈誠穿着老頭衫沙灘褲,在門口那一塊聊天。
沈誠問初二怎麼樣啊,難不難?
我咔嘣咬碎冰棍,凍到牙齒,捂着臉含含糊糊應:“有手就行。”
盛周今天來,特地把自己的課本和筆記送給了沈誠。給沈誠感動得眼淚汪汪的。我在旁邊又拆開一根冰棍,看盛周不停地撩劉海,厚重的卷發在夏天更像一種累贅,他笑着跟沈誠扯皮,汗流得比他還多。
盛周對他的頭發突然被我襲擊沒有任何想法,仰起頭跟我開玩笑:“你說我要不要把頭發給剃了?夏天這麼長,到冬天應該長得差不多吧?”
沈誠豪情萬丈:“好啊盛周哥!我陪你!”
我認真地想了想盛周成光頭的模樣,有些嫌棄:“不想和兩個秃瓢在一起玩。”
我把盛周的劉海往後捋,拿着辮繩給他紮起來。沈誠新奇地拿手機怼着他臉拍,“這個發型也依舊帥氣啊哥!”
盛周還沒反應過來,沈誠就背過身來咔嚓拍了張我們仨的合照。
鬧也鬧夠了。再坐下來的時候,沈誠問我:“阿許姐,你們都要去北川一中嗎?”
我愣了下,點點頭。沈誠像是看出我的一點疑慮,眉開眼笑地說:“阿許姐你一向聰明,肯定能考上的!”
下一秒他垂下眉眼,有些難過小聲道:“我肯定不行了,我偏科偏到太平洋了都快。咱們以後是不是見面機會很少了?”
我們仨個人面面相觑。
然後我和盛周同時笑出聲來。
“幹什麼突然這麼煽情啊。”
“沈誠,你原來是這種性格嗎?”
沈誠愣了一下,随後又不太好意思地撓撓頭:“我這不是……這不是,擔心嗎。”
“沒關系。”我揚着嘴角,用手呼噜呼噜他的頭,深情道:“爸爸愛你。”
沈誠:“盛周哥,你看她……”
盛周也上手呼噜幾下,微笑着說:“媽媽也愛你。”
沈誠:“……”
差點忘了你倆才是一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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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的時候,我們搬到了另一棟樓。
離初一初二挺遠的,平日裡都特别安靜。似乎是為了保證備考時不會被别的年級所打擾,也很少有學生特地跑這裡來轉一轉。
教室裡還有幾張留着上一屆學長學姐痕迹的桌子椅子。我随手掏掏桌洞,摸出來一張紙條。上面用很潇灑的字體寫着一句話。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挂雲帆濟滄海。】
有人吆喝着說把有字的桌椅搬出去報修。我愣了下,把那張紙條匆匆夾在語文課本裡,又和幾個人一起吭哧吭哧搬桌子。
領課本,大掃除,開學考。一切都按部就班進行着,唯一變化的隻有天邊懸挂的烈陽,和黑闆上的中考倒計時。
對于初三的生活,我好像真的記得不多。因為真的全被卷子填滿了,反而忙裡偷閑的時候記得格外清楚。
校方對初三還算寬容,我有時會逃一節自習課去樓下瞎溜達。看看天看看草,希望一閉眼不再是白紙黑字。然後一拐彎碰到了茹澈。
再想到這個名字我都有種今昔是何年的感覺,原來已經快過去一年了,轉眼又是一個十月啊。
她那個時候正仰着頭,看這棟裝滿初三學子的灰色教學樓,目光輕盈地落在了某扇窗。
我也擡臉看看,愣是沒看出來什麼。一扭頭發現茹澈正在沖我笑:“你好,季許風。”
她笑得很溫柔,以至于莫名讓人覺得有點兒悲傷。我情不自禁地問:“你還好嗎?”
話說出口我才發現可能有點不太合适。可茹澈看着我,目光像蝴蝶一樣,又輕盈、又漂亮,每個紋路都清清楚楚。
她低聲說:“我其實不太好。”
我們坐在一旁,看雲起雲落。我問她:“你想說嗎?”
好奇怪,我們真的有那麼熟嗎?為什麼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坐在一起聊心事了?
……或許,人與人之間隻是需要一份相互的“真誠”就可以了吧。無關熟悉與陌生,隻要看着對方的眼睛說話就好了。
所以我們來聊聊天吧。
茹澈說了很多的話,颠三倒四的,有關人際關系、學業壓力……我不太明白具體的人和事,也不用明白。因為茹澈隻是想找人說說話而已,我知道。
她說了得有一個世紀那麼久。一百年以後我坐在她旁邊,看她的肩膀一寸一寸地垂下來。我以前一定是見過她的背影的,腰闆挺的筆直,看着特有氣質。像個小女王。
我突然想起了林枝知。正在幾百公裡外的另一個城市的林枝知。有的人也許生來就是很有力量又光芒萬丈的。
從她那兒借的一點兒光,足以去點亮别人的火。
我拍着茹澈的後背,聲音柔和到簡直不像我自己。
“沒關系,沒關系。”
我在聽。
所以别怕啊。
茹澈轉頭看着我,輕輕握上我的手。
人在夏天的時候總是格外脆弱,終日暴曬的烈日,喧嚣吵人的蟲鳴,異常重大的考試和分别。
她低聲說:“學姐,我好像有一個喜歡的人。”
我問:“那他知道嗎?”
她揚着悲傷的笑,“他應該不知道吧。”
你頂着這張臉搞暗戀啊?
“哇,”我開着玩笑,“那對方得是頂優秀的人,連你都這麼沒信心。”
茹澈眼睛亮亮的:“他就是很優秀很厲害啊。”
我聞言失笑。握着她的手,我隻是說:“喜歡一個很好的人是一件好事,因為這會讓你越來越喜歡你自己。你知道嗎?茹澈。”
喜歡一個人的最高境界,是你因為他而愛上了你自己。
那日天高雲淡,風難得溫柔些,回蕩着少女心事。交疊的影子被日光扯得很遠。
一直延伸出我們誰也沒有預測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