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那三天一晃而過,高三的學生們的青春也随着鈴聲結束。北川一中作為考點,自然而然的要打發高一高二的回家。
季許風在家刷題刷到昏天黑地,盛周發來消息說要不要看日落?季許風摁摁指關節,骨頭傳來脆響,輕微的痛感讓她緩過神來。卷面上的思路落了半截,碳素墨水沿着導數公式的尾迹蜿蜒。
她盯着題眼看,在某一刻覺得,這個符号有些像候鳥形狀。
……
天際線暧昧地溶解,火燒雲浩浩蕩蕩的滾在天穹,視野之内盡是絢麗滾燙的霞光。整個城市正浸泡在暗房般的橘紅色裡,等待夜色定影。
盛周說,你來了。
他的話語驚起落在牆沿邊的麻雀,揚着翅膀撲棱棱向下飛去,穿過由遠及近逐一亮起的路燈,掠過半枚櫻桃核般的夕陽。
季許風靠在牆沿,目光随着它隐沒于樹蔭。
她仰頭,稍微扭了扭,發現脖頸僵硬的厲害。她不輕不重地揉揉。季許風這一下午都坐在書桌前沒挪地兒,盛周不叫她她恐怕馬上就要生根發芽。
不過今天這景的确很漂亮,天空是很溫柔的粉色。季許風确信這個時候肯定很多人都在發朋友圈。
一轉頭,盛周正眉眼彎彎地望着她。
于是季許風說了自她踏上天台以後第一句話:
“我們不是在冷戰嗎?”
謝路榆的追求算不上大張旗鼓,時常出現在課桌的合她口味的奶茶、特意多訂一份的外賣、固定刷新在必經之路的NPC。小心翼翼、足夠熱忱。那些花費的錢季許風用各種方法還了人情,唯獨留下了謝路榆畫的那張畫。
盛周不經意間路過她的桌子,看見桌面上擺着的畫。
季許風:“怎麼了?”
盛周:“…沒怎麼。”
下課季許風上完廁所從後門進來,路過盛周的時候發現他反應很大地把什麼東西塞進了桌兜裡。
季許風面色如常:“老陳叫你去聊選科的事。”
盛周的身影剛從視野裡消失,季許風臉不紅心不跳地彎下腰。盛周的桌兜很幹淨,那張匆忙塞進去的紙張格外顯眼。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的想法剛在腦内閃過,季許風就看見滿草稿紙的小人。
倒不是火柴人,正兒八經的有頭有臉:眼眶裡塗着三個圈的高光,臉盤子圓圓的,腦袋後面挂着條不規則的圓。季許風盯着看了半天才發現這個可能是馬尾辮。
這是個女孩,她旁邊還有一個人,腦瓜上頂着團亂麻。
他還挺童心未泯。
雖然她完全沒看懂。
“好看嗎?”
季許風順嘴就說:“我用腳都畫的比這個好看。”
轉頭發現盛周就站在她身後,聞其言露出了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
……溫柔到有些許的詭異。
人對危險事物總有敏銳的感知,季許風準備撂下一句“其實挺有畢加索風範”就逃之夭夭。
盛周垂下眼簾,拿過那張紙。他看着她,很輕地眨了下眼。
“你知道我畫的什麼嗎?”
下課時分的教室很吵鬧,玩白闆的、聊天的、組團放水的。那麼多聲音濃縮在夏日的蟬鳴聲中,盛周屏息斂氣,生怕錯過季許風的答案。
女生很認真地盯着那張紙,時間久到盛周都要忍不住在她面前晃晃手說,好啦你别看了,這是你,這是我們。
季許風反複看了看這幅畫,“不知道……你畫的是我認識的人嗎?”
盛周什麼話也沒說,他對此可以說是毫不意外。以前他會憂疑會氣悶,現在看着季許風皺起眉頭的樣子隻能說一句:萌。
“這個是你。”盛周指了指。
手指慢慢偏移,滑向旁邊。
這個與你并肩而立的人,是我。
“是嗎?”季許風湊過去看。
“一點都不像啊。”她笑了。
……
季許風鬓角碎發被風吹得亂飛,整個人扒着欄杆,像一隻振翅欲飛的鳥雀。
“哎,是因為這個嗎?我沒有别的意思。”她揚眉笑道,身子晃來晃去。擡起手指,隔空點着他左眼,“舟舟,你有淚痣啊。如果你把這個畫出來,我一定能一眼認出來。”
盛周目光一錯不錯的注視着她。好半晌,才輕輕眨了眨眼。
“……沒有冷戰呀。”盛周說話的時候,睫毛會輕輕的扇動,像蝴蝶一樣。
看的出他是公主。
季許風因為這個念頭不受控制的嘴角上翹。盛周正溫聲向她解釋:“因為最近開始忙起來了,有省裡的排球比賽、還有競賽班的事。陳京松肯定是要去的,問我想不想報。”
競賽這種事季許風想都沒想過,她自知不是那塊料,其次也太累。不過保送聽起來是挺誘人的,提前畢業啊。
“聽起來不錯,你大可以試一試”,這句話堵在喉嚨,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她好像在這一刻裡掌握着盛周的生死大權,然而站在盛周人生的交叉路口上,什麼話都顯得單薄無力。
就像盛周沒有問她,你要選什麼科啊?
總不能像小孩子一樣,說你得陪着我吧。
季許風思考的時間裡,盛周一直看着她。他不是那種缺少自主性、被動做決定的人,隻是難免有些好奇季許風會是什麼反應。
“……盛周啊。”女生目光投向他,臉色變幻無常,最後下定了決心一樣,緩緩道:
“你不是天才。”
盛周整個人眼都不眨一下,直愣愣的盯着她看到眼瞳都微微地顫動。這話直接到有些傷人了,季許風剛說完就意識到這一點。
但她不打算收回這句話——她不想對盛周撒謊,不想打着為他好的旗号把他推上一條不适合他的路。
但如果盛周自己的想法也很強烈,她大概不會勸他。
“你真的是這麼想的?”盛周問。
季許風點點頭。
雲影掠過他的瞳仁,汽車鳴笛呼嘯切割開暮色,天光毫不吝啬地盡數地淋在他們身上。好像在演偶像劇,擺了八百個機位還帶慢放。
風忽然轉了方向,掀起他額前碎發,少年面孔幹淨又舒展。盛周垂着眼皮,沒說話。
半晌,季許風就看見他的睫毛瘋狂地顫動,像是終于抵不過洶湧的笑意,盛周擡頭哈哈大笑出聲。
沒有人能做到在真心愉悅大笑的時候保持表情管理,盛周樂的很盡興,也很醜。要是哪個校園劇男主真這麼笑會被舉報吧。
但季許風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盛周笑夠了,側頭問她:“你知不知道你剛才說的話很帥。”
季許風表情有所松動:“真的?”
盛周說:“真的,特别帥。”
季許風眼睛動了動,下一秒也很沒有形象的,和盛周在欲落的霞光中笑成一團。
-
初二的夏天,楊譽佳曾拉着季許風暢想高中生活。
高一大家都尚未熟絡起來,高三就得為未來焦頭爛額。綜合來說,高二聽上去相對來說更美好一些。
——譽佳啊。
——我們那個時候,還是太年輕。
成為高二生的标志就是銳減的暑假。
沈誠懶洋洋地說這是一種風水輪流轉。他也屬于季許風和盛周的發小,比他們小一屆,中考完迎來了超長假期,閑下來一口氣長胖了五斤。
要是盛周在的話,一定會搖搖頭拉着他去鍛煉,但今天盛周去北川體育館跟着校隊練排球去了。
季許風也跟着沈誠躺在小賣部前的搖椅上,閉目養神。太陽大咧咧地照進來,眼皮上浮着一層厚重的紅。
“高中生活怎麼樣啊阿許姐?”
“累得要死。”
沈誠好像笑了幾聲,又問道:“一點都不開心嗎?”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季許風的回應。他掙紮着扭頭看了她一眼。季許風用胳膊擋住半張臉,看不清神色。
“……倒也沒有。”
季許風一定在剛剛那幾秒回想了整個高一。如果是她這麼說,那她一定過得還挺開心的。沈誠聽完就放心了不少,一頭栽回搖椅裡。
“我打算報二中實驗了。”沈誠喋喋不休道,“去年分數線好像還行,我感覺這次中考比去年還簡單,應該沒啥問題。我媽那天還去參觀了,學校還挺大!”
季許風剛想說什麼,就聽見一聲脆生生地叫:“哥哥!”
是沈韻朵。紮着沖天辮像個小炮彈一樣沖了過來。
沈誠立馬起身,“又咋了小祖宗?”
季許風也睜開眼,有些錯愕:“小韻朵都長這麼大了?”
上次見到還是奶團子一隻呢。
沈誠張開雙臂:“要抱?”
小丫頭喊:“熱!”然後一溜煙跑回小賣部吹空調。
季許風笑了下:“就是想看看你在幹啥呢吧。”
沈誠很深沉地搖搖頭:“哎,女人心海底針。猜不透啊。”
季許風笑笑沒說話。
過了半晌,沈誠才讷讷道:“阿許姐,你不問問我是不是話裡有話嗎?”
“……”
季許風哦了聲,沒懂,但還是說了,語氣平淡:“沈誠,你話裡有話啊。”
沈誠捂住了臉。
季許風這才反應過來,情不自禁地放緩了語氣,“小誠啊,這種事情很正常,要調整好心态才行。”
男生揉亂了頭發,整個人都炸着毛,面色有些不自然:“你怎麼跟盛周哥說一樣的話啊。”
季許風轉過臉看他,“豁,你先問的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