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許風突然覺得哪裡都有些奇怪,但又一時半會形容不出來。
兩個人的沉默卷進飛馳而過的汽車裡,在夜色裡被碾得面目全非。
“……你是更喜歡我一點,還是更喜歡她一點?”
盛周覺得自己的懷疑并不能算是空穴來風。季許風值得被所有人喜歡,一個極其自信又不自傲的人,一個溫柔但不是表面功夫的人,一個閃閃發光的、沉着内斂的人。
初中剛上學的時候季許風沒有什麼能說的上話的朋友,雖然她不太在乎。盛周一邊想她們班的人這麼沒品一邊更加熱情找她玩。後來季許風突然交到了幾個朋友,她偶爾也會對這些人開心的笑,甚至有些肢體接觸。
盛周想,季許風在這種時候遲鈍真是太好了。
季許風和她的女性朋友相處的尤其好——雖然這是很平常的事情。楊譽佳可以叫她寶寶,林枝知可以讓她柔軟,茹澈看起來很崇拜她。
上了高中之後大家都變得有品位了起來。紀嫖簡單她們甚至可以不以為意的和她十指相扣,距離親昵到好像真的親一口也無所謂。
盛周每一次看到都會瞳孔地震,覺得女生之間的距離感真是微妙的不行。
……他完全忽視了男生也會奇怪的疊在一起,玩阿魯巴和千年殺,做一些gay裡gay氣的動作。
後來季許風說她們真的親過,好像是因為誰沒考好就安慰性的親了一下額頭。
盛周說其實我這次考試成績也後退了。
季許風說哦那你下次努力一點。
“……啊?”季許風以為自己幻聽了,盛周為什麼要問這個?
盛周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心,直直地看着她。
兩個人對視了一會,季許風皺皺鼻頭:“是不是有一個詞可以形容你現在的行為?”
盛周平靜地說:“是啊,是哪個詞呢。”
季許風覺得吃醋這個詞真的很難說出口。
盛周又低頭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靠近了一點,語氣輕得不行:“那你倒是說啊。”
表面雲淡風輕,其實心裡正在祈禱季岚江叔叔開車慢一點,紅燈多一點。
“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季許風倒是很坦蕩,她在想盛周是真的在意還是單純想撒嬌,“但是我得說一聲我最喜歡你對吧?”
盛周突然不說話了。
“盛周,這種事也不能隻有我說。”季許風道。
盛周看着她,明白自己也得坦蕩一點,剛想說我也最喜歡你,就聽見季許風淡淡地說:
“你也得喜歡你自己才行。”
你也得自信一點才行。
盛周愣住了。
按理說,盛周沒理由不自信。他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人生順風順水,哪怕比不上陳京松光芒萬丈,至少也是個被愛着長大的小孩。
你不要這麼不自信。
你可以多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
季許風其實不是很介意一遍遍重複自己喜歡盛周的事實,可能是那場漫長的暗戀,讓盛周患上了某種所謂安全感缺失症,就算已經站在她身邊,還是會忍不住反複确認。以一種軟化的,好笑的方式,但同樣應該給予重視。
盛周眼睛亮了亮,正要開口,季許風卻忽然松開手。
他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問,季許風就歎了口氣。
“現在開過來那輛車是我爸的。”她說,“放開手是不忍心看你被撞。”
“……”
季岚江是個很神奇的人。
他并不是那種戀愛喜劇裡的老父親,會拿着掃帚将追求自己女兒的人打出門外,黑臉威脅着“敢靠近就殺了你臭小子”。
他在這種場合下也隻是各掃了季許風和盛周一眼,沒有像許經麗一樣笑着問她們今天都幹了什麼呀?開不開心呀?他隻是沉默地開車——如果盛周能盡力忽略季岚江從鏡子裡投來的銳利的目光,那還算是安靜。
季岚江并不是一個會溺愛孩子的父親,對季許風的教育宗旨是放養。季許風偶爾也會想為什麼她爸這麼放心自己,後來覺得可能是因為她是季許風。但他這麼一“教育”,季許風的确比同年紀的小孩獨立不少。
季許風知道她爸愛她。季岚江的父愛雖然多少有點無聲,但他從不在季許風需要知道他愛她的時候含糊其辭。
等她跟季岚江回家,許經麗正在餐桌上吃水果。季許風一邊脫鞋一邊看她爸的神情在見到她媽的時候迅速軟化下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坐在許經麗對面。
“這别人送來的水果,南方的,好像叫蓮霧?”許經麗微微笑了一下,招呼季許風過來。翠紅的外表下是嫩綠的果肉,咬下一口很脆,甜甜的汁水四溢。
“你們什麼時候開學?”季岚江問。
季許風頓了頓,“新年過兩天就開。”
許經麗笑眯眯地望着她:“阿許真辛苦,蓮霧好吃嗎?好吃就多吃點,媽媽的也給你。”
季岚江:“……誰都别委屈,想吃明天我去買。”
丈夫今天的情緒似乎不太高漲。
許經麗洗漱完坐在床上看電腦,季岚江坐在床邊,床單上的褶皺像河流一樣蜿蜒流淌向他。
許經麗把電腦放到一旁,季岚江很自然地躺在了她的腿上,神情很專注。他擡手,摸了摸妻子的臉。許經麗突然有點想笑,臉上也起了皺紋。
許經麗已經四十多歲,遠遠稱不上年輕了。
隻是這樣專注地凝視着愛人,季岚江心裡就湧上萬般暖意。
“……阿許還真是像你啊。”
他聲音輕的像一聲歎息。
“還有盛周,也随盛征了。”他說這話的口氣就有點硬邦邦的。許經麗聞言眼睛慢慢的笑起來,她明白季岚江在為什麼而煩憂了。
她的手指劃過丈夫的額頭、眉間、眼角,輕輕帶過二十幾年的光陰。“畢竟她們很年輕,就是這樣的年紀啊。舟舟也是咱們看着長大的,如果阿許喜歡,我們也沒必要過度幹涉對不對?”
“我隻是覺得……”季岚江吞吞吐吐,許經麗溫柔地看着他,直到丈夫能夠說出口:“阿許像你,盛周像盛征,她們兩個待在一起的時候,會讓我想起……你和盛征。你們也是一起長大的。”
其實是陳年往事了,隻是看着他們的子女握住了彼此的手,難免有些感慨。
“你知道我以前不太喜歡盛征吧?”許經麗開着玩笑調侃這位老朋友,“他壞心眼,又喜歡賣乖,尤其對着周予潔,裝的還挺像個人似的。現在年紀大了還好,舟舟性子随小予多,有點笨笨的。”
季岚江也微微笑了一下。
他們已經過了年輕時熱戀的瘋狂勁兒,經年已過,欲求被時間打磨的更溫柔、得體和自然,好像隻要對視就能體會到深深的慰藉。老夫老妻,季岚江喜歡這個詞,感受着妻子落在自己額頭上的吻。
溫熱、平靜。
季岚江卻像當初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一樣,輕而易舉地耳朵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