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天沙路,望過去能看到天明灘的建築。”
一江之隔,即可相望。聽到他說的話,魏許轉移視線,對岸高屋建瓴,霓虹常亮。
距離到目的地還有段距離,路燈明暗交彙,時而打在李望知的側臉上,開過這條路繞到對面,原先遠處的建築越來越近,李望知放慢了速度,提議:“附近停一下車,走過去?”
這裡不是商業區,沒有固定的停車場。一路開車,一路搜尋合适的停靠位,最終車靠着沿江線停了下來,魏許先下車,站在欄杆處等他。
李望知手上也拿着一條外套,走到她旁邊,示意一起繼續往前走。
天明灘其實是繞江水而建的一座橋,沿着白色的欄杆線走,還能看見燈塔的另一面,魏許眼裡閃過一絲驚喜,指着問:“原來它是人工點亮的?”
李望知看着她,沒說話,隻是站在她旁邊陪着看了一會兒,複而又繼續往前走,欄杆線内的行人來往稀疏,許是視野開闊,江景一覽無餘,魏許的腳步輕快了許多,迫切想看盡不同視角的風光。
走到正中央,她靠在欄杆上看着對面的江景,李望知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擡頭看。”
徐徐江風,目光所及,星星耀眼,她的臉變得明媚生動起來。
順着她的方向看,風又再一次吹向了她的頭發,她的眼裡始終流轉着江水的餘波,就像那日在湖邊落日餘晖映在她臉上一樣,蠢蠢欲動裡,那聲沒叫出口的名字瘙癢着喉嚨,心很輕的,動了一下。
他側目看了許久,動了了動喉結,終于開口喚她:“魏許。”
擡眼看他,眼波裡的水終于此刻不再翻滾,徒增兩三點星意與他對視。
伴着微風的聲音,一股清冽的青松味靠近,他俯身,與她平視,斟酌似的看了一會兒,極具謹慎的開口:“魏許,你不是一個人。”
他的目光很沉,語氣裡帶着不經意的誘哄,就好像是那日在沉寂的休息室裡,他又突然進入,輕聲問她,要不要一起走。
好像預感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眼神開始躲閃,嘴角的笑都變得有點不自然。
肌膚貼着冰冷的欄杆,四周都靜了下來,隻剩心在鼓動,有很多次,她都有意避開了這樣的目光,低下眼,欲言又止:“我...”
看得出她的一些無措,李望知輕歎一口氣,不願讓她為難,柔聲安撫:“你慢慢想一下。”
他并不急于結果。
隻是此刻的話毫無安撫之效,魏許像是突然被點了穴喪失了語言功能,一直站着沉默,直到再度看向他的眼睛,吐了一口氣,聲若細紋:“再等等,我理一下思路。”
她的表情無比認真,像是在解一道困難的數學題,無從下手,兩人靜默的站着,迎面吹來的江風再也無法平靜此刻的心。
魏許無心再看江景,思緒如同風一般飄散,綿延千裡。
“你真想不起來在這裡的事情了?”
李望知湊近了看她,帶了點侵略性。
江邊,微風,擁抱。
想的越久,心越是搖擺不定,江面再度吹來的風讓魏許打了個寒顫,輕咳起來,她披上帶的薄外套,整理好擡頭,發現他正在看她,眼裡有她畏懼的光。
一時之間心猿意馬,還沒等他反應,就找借口說:“有點冷,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她走得急,像隻受驚的兔子。李望知低笑一聲,一直保持剛剛好的距離跟在她身後,走了十幾分鐘,剛到車前,發現玻璃窗上貼了張罰單。
李望知拿着罰單一看,原來是車子壓線了。掃碼罰單,讓魏許先坐進車内,淡淡的說:“你先去後座休息。”
繳納完罰款,李望知才繼續開車,看向車後方的魏許,她正在喝保溫杯裡的水,因為有些燙嘴,一小口一小口吹着喝。
車廂内寂靜之聲流淌,他看向開過路上周邊擺的夜市攤,十分自然的問她:“附近有什麼要吃點的嗎?”
魏許在後視境内對上了他的眼睛,搖了搖頭。随後,調整位置,有意不再看車内後視鏡。
車開的很平穩,李望知全程再也沒提一句話,開到半路,有電話鈴聲響起,魏許掃了一眼,沒接。
李望知從内後視鏡看了一眼,發現她換動了位置,車後座的抱枕被她拿在了手裡,他放慢了車速,叫她:“魏許,坐回駕駛座的後方。”
她不動。
電話鈴聲停了一陣子,思索了很久,聲音帶着些沙啞,慢慢的說着:“哪怕我可能一直會忘性很大,一直需要治療,你也沒關系嗎?”
她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不落的丢進了李望知的耳裡,他神色不變,淡淡的反問她:“比如?”
心中的酸澀在發脹,她開始設想:“比如可能有的時候會面臨失聯的情況,或者是情緒不穩定,或者是….”
那種難以啟齒那種病恥感,越說到後面她的聲音越輕,陷入了自我質疑。
李望知打斷了她接下來說的話,堅定的告訴她:“這些都不會是成為問題的原因。”
見她久久不說話,再次出聲勸誘:“到我後面來。”
魏許有點動搖,後方傳來悉悉簌簌的聲音,擡眼再次與她的眼睛對上,發現她眼中有幾分悲戚,似乎隻要再往下說,淚就會奪眶而出。
有點無奈。
李望知輕歎一口氣,在路邊找了個合适的地方停車,把餐巾紙放在她眼前,注意到他的動向,她不解的看着窗外。
稍後,他繞過車門,又重新打開另一側的車門坐了進來。頭頂上的車燈被他打開,極其微弱的燈光籠罩在他們之間,他的眼裡溢滿了柔和,絲毫不受前面話的影響,又一次重複前面說過的話:“這些都不會是成為問題的原因。”
“魏許,你看着我。”
她的手像是在與自己較勁,擡頭四目相對,慢慢敗在了他堅定的眼神裡,他的目光太亮了,似乎那些曾在他眼裡的僞裝此刻就在節節潰敗,抽絲剝繭成一個真實的自己。
他好像懂她的猶豫。
昏暗的光線裡,手腕處多了一股熱量,他的指腹摩挲着皮膚,聲音低低的傳來:“相信你,也相信我。”
那股熱量透過肌膚滲入血脈,有過一瞬,心似乎被灼傷了,她終于不打算在他的眼睛海裡偏航,嘗試回應他:“如果我還是會把你忘記一些,你也不介意嗎?”
“我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望知的手掌頃刻缱绻的包裹住她的手腕,溫熱還在,很輕的握住了。
“我以為你願意承認記起我還需要點時間。”
魏許任由他握着,小聲告訴他:“我在手術室見到過你的臉。”
“什麼時候?”
“應該是最後一次做MECT的時候?”
李望知摸了摸她的頭發,什麼都沒說,隻是把手中帶着的佛珠推到她手上,開玩笑的說:“好了,現在物歸原主。”
手入佛珠,還有服帖的溫度。
魏許有點不明所以,想退回去,李望知同她說:“這一早便是你自己求的。”
“所求為何?”
“平安。”
打消了她的疑慮,他起身又折回駕駛座,黝黑的天空随着車流的移動不斷交換更替,天空中的星星像他的眼睛一樣,複制出無數碎片的回憶,每一顆星似乎都承載着過往的鏡像。
她恍惚記得那年在神佛前求取的心願,不是平安,而是安心。
在遺忘之前,願佛,讓我與相愛之人長相厮守。